周遭黑洞洞的箭矢从始至终对准二人未放下过。崔虎也重新握紧剑柄。
谢郁棠故意把气氛重新拉满,然后轻轻一动。千万支箭头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动。
公主轻轻抬手,素净如玉的掌心心摊开向上,对持剑的少年轻轻扬了扬。苏戮默然片刻,双手将悬翦放入她掌心。
谢郁棠把剑递给士兵,颇为体贴,:“苏世子的剑,你们找他要是要不到的,得我来。”
语气里还有点小得意。
巍咸西”
士兵麻木的接过剑。
崔虎松开剑柄,在裤子上抹了把手,这宁安公主他算是见识了,真特娘的比上场打仗还刺激。
回了营口,谢郁棠被单独带到正殿,由于她在后山树林的一系列操纵实在太过震撼,以至于巍咸西见到她都先条件反射地抽了下额角。巍咸西清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替她斟茶:“殿下,请。”谢郁棠从容入座。
她刚刚在太阳底下跑了一路,又拉扯半天,口渴得很,仰头就把这茶喝了。巍咸西挑眉:"殿下不怕茶里有毒?”
谢郁棠放下茶杯:“要杀本宫何必等到现在?下毒这么蠢的事,本宫相信魏大人不会干。”
巍咸西额角又是一抽。
好个牙尖嘴利,指桑骂槐。
不过她说“要杀本宫何必等到现在"其实就是知道他想谈条件,毕竞一个是宁安公主,一个是慕清王世子,放是放不得,杀又杀不得,最好的选择就是先批人扣下,然后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把人拉上贼船。巍咸西心中感慨谢郁棠聪明,也懒得再绕弯子,刚要开始谈条件,只听谢郁棠又道:“但本宫劝你不要白费口舌。”“本宫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但家父教导,一直莫敢忘怀。”她将茶杯置于案上,静静道,“若与你同流合污,只怕单是戍边将士的亡魂便能让本宫夜不能寐,良心日日饱受煎熬。”这边是把巍咸西伙同崔虎盗窃军械的事挑明了说了。魏咸西面色微变,压下眼底一丝杀意:“殿下怕良心受煎熬,就不怕命不久矣吗?”
谢郁棠:“反正都是死,有魏大统领作陪,在下虽然亏了些,但也勉强能接受。”
巍咸西被她这话阴阳得额角直跳。
方才在后山树林,若谢郁棠走,盗窃军械之事败露,巍咸西死,反正都是死,所以他们真敢杀了谢郁棠,谢郁棠也是明白这点,才会放弃抵抗,乖乖跟他们回了营口。
但谢郁棠也可以反过来以此威胁巍咸西一-她若真死在这里,皇帝定会让所有人跟着陪葬。
魏咸西早有准备,方才当着众人的面有些话他不好说,“谁说公主是我杀的?公主只是兴致好去船上赏烟花,可谁知烟花意外爆炸,整艘船船毁人亡,下官一一虽然护卫不利,但罪不至死。”
谢郁棠脸色微变。
北戎使团不日即将入都,运送烟花的商船往来频繁,船上环境潮湿,为保烟花质量,都会在港口附近集中随机抽箱试放,每每也会引来众人围观,其中不乏王公贵女。
巍咸西若将她绑到船上,点燃炸药,过后伪装成烟花爆炸的意外并不算难。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巍咸西知道谢郁棠已想通其中关节,也不步步紧逼,捏着杯盖将茶叶拨了拨,这才慢悠悠开口,“殿下方才拒绝的太早,但下官不介意再给殿下一个机会一一殿下方才说不愿良心日日饱受煎熬,下官这里碰巧有条线索,或许可慰藉倒马关三万将士亡魂。”
倒马关。
三万将士。
谢郁棠瞳孔骤缩,缓了片刻,方才抬眸,眼神锐利逼视巍咸西:“你说什么?″
大
“开元十一年,谢将军的神风骑本在同北戎的拉扯中占尽上风,但不知为何,前线大败,谢将军率三万精兵退守倒马关,谢将军死守三个月,终于力竭占战死。”
“而原本处于下风的北戎却一扫颓势,连战连胜,一举攻下数座城池,从此与我大兖攻守逆转。”
屋外终于下起雨,且一下便是倾盆,豆大的雨滴砸着窗,连天色也昏暗下来。
巍咸西察言观色,心知仅是这些不足以打动谢郁棠,于是放下茶盏,拍了拍手,“在下有一旧友,是当年运粮队的士兵。下官现在便将这位旧友请来,同殿下叙叙旧,以表诚意。”
话音落下,一大汉从内室挑帘进来,竞是崔虎。崔虎同谢郁棠行了个礼,也不废话,“下官当年曾是运粮队的一名普通士兵,专门负责运输京城到边关的粮草。”
谢郁棠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当年战事吃紧,为防有人克扣粮草,特地抽调巡防营官兵组成了一支运粮队,直接从都城粮库放粮,一路由粮队护送至军营前线,中间不再假手他人。可崔虎接下来的话石破天惊,“那是开元十一年十月初一,我接到命令护送军粮,按照军规,装粮的箱子上都贴有封条,若封条在到达目的地前破损便是杀头之罪。临近前线,我们遇到敌军偷袭,敌人炮火太猛,我们拼死户卫,才勉强保下军粮,当时有只粮箱在战火中受损,破了封条,长官却让亲卫把那箱子拖到他的营帐,任何人不许靠近。大家都以为是军粮贵重,不得有闪失,也没多想,谁知……我半夜想去河边小解,竞然…”“我撞见长官和亲卫们拖着那口两箱,把里面的军粮全都倒进河里,足足十几袋!封条破损,长官唯恐上面追查,便索性把整箱粮食全倒了,只留下那些封条完好的送去前线,但……那可是十几袋粮食啊,我舍不得就这么丢了,便一直等,等所有人都回了营帐,我偷偷拿了个布袋准备装点带走。”崔虎顿了顿,吸了口气,在越下越密的雨声中道,“等我走到倒粮的地方,那里竞、竟全是沙石!没有一粒粮食!我以为是天黑看不清,便记住了地点等第二天天亮,我一个人偷偷溜去河边,把军营驻扎的河道看了个遍,没有一粒粮食……
谢郁棠手指在衣袖下早已紧握成拳,指尖深深陷进血肉,这疼痛带来的清醒让她在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
军粮被人做了手脚是她在前世已经隐约查到的事实。倒马关失守,北戎胡军破城而入,为泄愤立威,屠尽谢府满门一百零七人,谢郁棠被母亲藏于暗格,才勉强逃过一劫。她还记得自己满身血污的从着火的谢府中跑出,看到父亲的尸首被敌军吊在城墙,开膛破腹,腹内全是沙石枯草。
那日之后,倒马关之战便成了大兖上下无人敢提的密辛,所有相关的人事物,死的死,封的封,烧的烧,以至时至今日,倒马关断粮之事竞无人知晓。前世她虽贵为皇后,但被困于深宫,掣肘颇多,到死也没能查清断粮的真相。
谢郁棠闭了闭眼,缓过喉头排山倒海的咸腥:“当时掌管粮仓的人是谁?”崔虎迟疑着看向巍咸西。
谢郁棠:“是谁?!”
轰隆一道惊雷。
“曹墉。”
谢郁棠蓦地回头,盯着雷声夜雨中神色晦明的魏咸西。“你是说户部尚书曹墉?”
大
倾盆大雨中,一直紧闭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巍咸西跨出门槛,接过下人递上的雨伞,对谢郁棠躬身,“殿下,外面雨大,下官送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