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24章
谁都没料到,宁安公主第二日一早忽然要走。“殿下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
巍咸西听闻消息有些惊讶,看了眼立于她身旁的苏戮,嘴上那句"好好的”也带了点意味深长,莫不是下官哪里疏忽,招待不周,拂了殿下的兴致?”谢郁棠嘴上客套着,眼底却是隐隐压着急躁,巍咸西看出她欲去马房取马,不着痕迹拦下:“殿下乃千金之躯万不可大意,还请殿下休息片刻,待下官备好马车轿撵,亲自护送殿下去渡口,毕竞护卫殿下安全,也是下官的职责。”巍咸西这话讲得合情在理,谢郁棠也不好坚持,便由他带着先去了前殿。巍咸西在前方领路,眼角余光留意着谢郁棠的鞋,她衣裙太长,遮住大半脚背,但行走动作间,只露出一双素净白底绣鞋,并无一丝荧光粉的痕迹。今早崔虎来报,说那藏着军械的密室有被进入的痕迹,私藏军械这事,若走路一丝风声,这里所有驻兵,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得掉脑袋,巍咸西当即下令严查整个营口,一个一个的查。
谢郁棠这个时候离开,实在惹人生疑,但她身份摆在这里,没确凿把握之前,他不敢打草惊蛇,只好暂且拖着时间。巍咸西刚安抚好谢郁棠,从前殿出来,只见一守卫急急跑来:“崔营长有急事,请您马上过去一趟。”
巍咸西赶到后院,见崔虎面前跪着一婢女,这婢女是特地从当地县衙紧急借调的,这几日一直在服侍谢郁棠。
崔虎拿剑指着婢女:“我再问最后一遍,你的鞋去哪儿了?”那婢女原本还嘴硬,被剑架上脖子,顿时下破了胆:“奴婢把鞋……给、给了宁安公主!”
巍咸西和崔虎对视一眼,崔虎把剑递上几分,厉呵:“到底怎回事?说!”“奴婢今早伺候公主,公主说她的鞋脏了,她来得匆忙,没带换洗鞋袜,便、便给了钱要奴婢去买,还让女婢找个无人的地方把脏了的鞋烧了……可这是公主的鞋啊,女婢心想反正公主也不要了,与其烧了,不如就、就先收着,过厂日拿到黑市上卖了还钱一一”
崔虎厉声打断:“公主的鞋在哪?”
女婢吓得磕头在地,惊慌失措,指着院墙角落一棵树:“大人饶命!奴婢就把它埋、埋在这棵树下了,想着等风声过去拿去集市口换钱…“奴婢就是一时财迷心态,真的什么都没做,求大人饶命!”崔虎一掌震开树下的土,只见一双被油纸包住的白底金线暗纹绣鞋露了出来,没被包住的一角鞋尖在阳光下散发出点点萤光。巍咸西瞳孔骤缩,提剑便向前殿奔去,只见守卫东倒西歪的躺在殿门前,殿里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后山树林。
谢郁棠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苏戮整理路上踪迹。修长如玉的手指捡起一根枯枝,握住一头,轻轻波动周边的树叶,盖住他们来时的痕迹,但这痕迹盖得并不高明,显得潦草且匆忙,瞒不过有经验的追查者。
但这种不高明才是高明。
他们此番“出逃”,为的不是成功,而是失败,所以这痕迹既要做出被掩盖过的样子,又不能掩盖得太干净,若隐若现真真假假,才能诱着巍咸西他们毫不起疑地找来。
苏戮似乎极有经验,谢郁棠便将任务交给他,自己找了块石头坐下,坐着坐着,不免觉得无聊,于是一双眼很自然地落到了少年的身上。他实在生得太好。
发髻拿了柄玉簪松松挽着,弯腰的时候发丝垂落,就算做着拾树枝扫落叶这种事,也矜贵雅致得像是画中公子。?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看着看着便把那少年的耳后看出几点薄红,但他什么都不说,谢郁棠觉得他这反应有趣,便更放肆的盯起来。苏戮垂眸掰开前路一截伸出来的树枝,看着似是想说什么,犹豫片刻,还是走回谢郁棠坐着的石头前,单膝跪下,微微仰头看她:“主人,可以走了。谢郁棠被极大的取悦了。
她心情很好的伸手:“拉我。”
少年沉默片刻,掏出一条帕子,把手指一点点擦干净,这才拉她起身。天空从晌午起便起了阴云,看着是要下雨的样子。苏戮一边走,一边随手替她掰开眼前挡路的树枝,谢郁棠仰头看了看,“希望巍统领给点力,赶在下雨把我们抓回去,我可不想淋雨。”话音刚落,只听耳边一道劲风,悬翦已然出鞘,苏戮闪身挡在谢郁棠前,抬手一挥,将射来的箭矢斩成两段。
那断了的箭依旧力道不减,偏了点方向,擦着他的发丝深深没入树干。四周山林不知何时填满了手持箭驽的士兵,乌压压一群,将他们团团围住。巍咸西和崔虎持剑站在山坡上。
谢郁棠挑眉:“巍统领,崔大人,这是何意?”巍咸西晃晃手中绣鞋:“殿下是不是落了东西?”谢郁棠见那鞋没被烧掉,也不意外,那侍女经她几日观察,是个贪财之人,还曾同院内杂役交流如何倒卖府内财物。谢郁棠将沾了萤粉的鞋给她,料定她不会烧掉。再加上那日在密室留下的痕迹,巍咸西和崔虎一定会挨个排查,查到这“物证"并不难。
谢郁棠笑道:“我当是什么,一双鞋而已,竞能劳魏大人如此兴师动众?本宫不要了便是。”
巍咸西冷笑一声,懒得再跟她打哑谜,抬了抬手,四周弓箭手顿时将箭尖齐齐对准谢郁棠。
苏戮护在她身前。
他身姿本就极好,拔剑的瞬间,那股沉静柔和中便多了一分冷冽,如高山扬雪破冰沉渊,却又丝毫不带戾气,如坐拥白骨如山的神祇。魏咸西压下眼中惊艳,眼神在周围持弓搭箭的士兵上一一扫过,沉声,“世子斩得了一支箭,可斩得了万箭齐发?”斩不了。
无论怎样的高手,没有任何人能做到在如此密集的箭矢下自保,遑论还要多护一个谢郁棠。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谢郁棠抬眸:“本宫若真死在这里,魏统领以为自己脱得了干系?”“脱不了干系又如何?“巍咸西冷冷一笑,眼底杀意尽显,“今日若留不下殿下,巍某和这营口所有弟兄的脑袋都得搬家。”“反正都是死,有宁安公主作陪,在下也不亏。”这话说的没错。
偷盗军械是杀头重罪,还有那密室中的萤粉更是跟北戎脱不开干系,如今北戎使者入京在即,如此敏感的时间,很容易被政敌拿来做文章,一旦被扣上“通敌叛国"的重罪,诛九族都不是没可能。谢郁棠若是跟他们硬碰硬,还真有玉石俱焚的可能。气氛一时绷到极点。
崔虎的手攥紧刀柄,青筋毕露。
谢郁棠却在这个时刻,蓦地扬唇笑了起来。她生得明艳大气,这么一笑,如同海棠落枝,咚的一声砸开沉寂的水面,连日光都逊色三分。
众人怔愣。
只见涂着丹蔻的手指从广袖中伸出,擦过身前少年的腰,继而柔柔落上他持剑的手背。
谢郁棠原本被苏戮护在身后,她这么一伸手,就好像是从后将他揽入怀中。怀中的少年一点一点紧绷了身体。
耳后那一小片最薄的皮肤也因着谢郁棠的气息逐渐变红,明明好像并不情愿,但又克制着自己不逃离。
是不愿意拂了她面子么?
谢郁棠心里恶劣的脾性又被撩起,原本只是虚虚搭在少年指背的手指上移半寸,完完全全贴在了那只略僵硬的手上。他是这样好,这样干净,就连克制都令人着迷。众人就眼睁睁看着谢郁棠如同缠上神祇的妖女,把那少年揽在怀中,涂着丹蔻的指尖在他手背点了点:“算了。”
宁安公主行事乖张、无视法理、恣意妄为是大兖人尽皆知的,但这般充满占有欲的把人当成所有物般当众调戏,愣是把一触即发的危机局拉扯成风月画,还是相当令人震撼。
崔虎手指在剑柄上敲了敲,偷瞄巍咸西,毫不意外在对方脸上看到近似于空白的表情。
堂堂慕清王府小世子被人如此当众狎昵,众人都以为少年就算不是怒火中烧,也得是嫌恶厌弃,再不济多少得有点忍辱负重,谁知道,小世子看了看两人交叠的手,垂眸静默片刻,收剑入鞘。
谢郁棠扬声笑道:“难得巍统领如此热情,本宫再多留几日便是。”“虚张声势。”
巍咸西冷哼,但也松了口气,扬扬手,立刻便有士兵上去收缴两人兵器。谢郁棠从袖中扔出一把匕首,一副“我很配合”的表情:“本宫可就带了这么一个防身的玩意儿,你们不会还要搜本宫的身吧。”士兵扭头看巍咸西。
谢郁棠身份摆在这,她能这般配合已经大大出乎意料,巍咸西见好就收,同谢郁棠作揖回礼:“殿下说这话便是折煞下官了,下官不过是想请殿下和世子到营口再小住几日。刀剑无眼,殿下和世子愿把武器交由下官暂为保管,是信任下官,下官自然也会竭尽所能护佑二位的安全。”这官腔是打得一套套的。
明明是收缴武器,愣是给说成他们主动上交。谢郁棠也不戳破。
士兵正欲上前收苏戮的剑,只听谢郁棠出声:“等等。”巍咸西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