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手上的功夫堪称一流,几下之后谢郁棠便觉一股舒缓的暖流沿着小臂经络淌至指尖,气血脉络为之一通。
从前在深宫怀瑾也常为她按肩揉腿,可都不及这般舒适顺畅。
谢郁棠有些自嘲地挑了下唇,上一世真是眼瞎,这么一个妙人她是怎么能做到几十年如一日视若无睹,以至于到死都没说过几句话的。
手臂上的酸楚早已荡然无存,安神香的味道淡淡弥散于室内,银盆炭火哔啵作响,舒适地令人几乎就此睡去,谢郁棠心里算着时间,睁眼时入目的是少年低垂的浓睫和清晰的下颌线。
她看了一会:“跪这么久,怨不怨我?”
苏戮正按着她另一条手臂,闻言勾了下唇:“我知道您是为我祛除膝间的寒气。”他倒还说起她来,“主人,您不要将我想得这般不识好歹。”
这椒房中铺了地暖,以艾草熏之,冬日积雪之时尚可赤脚而行不觉寒冷,有很好的驱寒之效。苏戮下了寒潭,湿寒定会积淤于膝,谢郁棠正是思及此处,才会让他跪了这许久。
谢郁棠嗤笑一声,从他怀里抽回手臂:“那方才本宫差点溺死你,这个好歹你识不识?”
“识。”苏戮并未迟疑,“我未经您允许,擅自入湖已是大错,还害得主人担心,为我大动干戈,您却护着我的面子,不当众行罚。这个好歹,我怎能不识?”
谢郁棠一时竟无法反驳。
苏戮跪在她腿间,仰首温柔地注视她:“您还是太过心软,应赐我当众鞭笞或杖刑,以儆效尤。”
谢郁棠听他用这般轻松的语气谈论着加诸己身的残酷刑法,不由侧首看他:“你是为了本宫才跳入湖中的,若我因此对你施以重罚,岂不是寒了人心?”
“身为下属最重要的便是听令行事。若手下自以为是为主上好便可自作主张擅自行动,会坏了大事。”
谢郁棠笑出声来:“本宫能有什么大事?每天在这府上,顶了天的大事也不过是喝酒赏乐而已。”
“主人的平安喜乐,便是头等大事了。”苏戮顿了顿,轻轻吸了口气才继续道,“但您说的没错,只罚不赏,难免会寒了人心,所以……属下想在罚完之后,向您讨个赏。”
谢郁棠本就打算赏他。
这少年一直体贴驯顺,还是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她心里提了点兴趣,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挑眉道:“你这是在向本宫邀赏?”
苏戮并未否认:“您说过,狗最重要的是忠诚,在您面前,我有话可以但说无妨。”
谢郁棠觉得越发有趣:“想求什么赏,说来听听?”
“我想求主人,让我一直留在您身边。”
苏戮解下腰间玉佩,放进谢郁棠手中,慢慢握紧。
“我是您的刀,您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用顾及,不用犹疑,这把刀的刀尖永远不会冲向您。”
外间凛冽寒风未息,间又飘起细雨,谢郁棠从椒房出来,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准备趁着未散的暖意踱步回寝殿,刚走没几步,握瑜自身后追来。
她自送完姜茶后便一直候在门外,等谢郁棠出来后才进去收拾。
握瑜递上手中的油纸伞,谢郁棠摆了摆手,“几步路而已,不必如此麻烦。”
“是苏世子特地让我拿来的,他说冬雨寒凉,小姐又刚从暖室出来,最易湿寒入骨,切不可大意。”
握瑜说着,将伞塞进谢郁棠手里,不由分说地撩开她披着的大氅,为她打理腰间的穗带。
谢郁棠这才注意到几缕穗丝和玉佩绕在了一起,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握瑜将穗丝一根根捋顺,嘴上状似无意道:“小姐,你就不问我是怎么发现的?”
“还能是怎么发现的?”谢郁棠扣手在她额上敲了一下,“你跟了我十几年,我还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眼力见儿?”
怀瑾夸张地哎呦一声,捂着额头吐了吐舌头。
自然是没有的。
能如此体察入微的,除了苏戮还能有谁?
谢郁棠回首看去,只见微雨连绵,天青色笼在椒房的黛瓦上,似烟似雾,温柔得如梦一般。
在椒房谢郁棠虽未当面允诺什么,但第二日便提了苏戮做自己的贴身侍卫,允了他在府中自由通行和调遣府卫的权利。
不仅如此,她还高调将享有盛名的孙裁缝请到府上,为苏戮量体裁衣。
孙裁缝的速度很快,不过几日便同公主府递了帖子,说已打好版子,想请苏世子试衣,谢郁棠正在书斋看书,闻言搁了笔,宣人进来。
书斋中早已屏退了随侍的婢女,握瑜将人领进屋便放下帘子,亲自守在外间。
“末将拜见小姐。”
孙裁缝单膝下跪,向谢郁棠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孙裁缝本命言隼,是谢老将军的副官,当年侥幸逃得一死,便伪装了身份,以孙记裁缝铺为掩护,率领残余旧部暗中调查当年里通外敌害得谢家满门覆灭的凶手。
几日前谢郁棠以为苏戮裁衣为由,将言隼招至府中,吩咐其秘密调查巡防营统领巍咸西。
巍咸西此人隐藏极深,前世谢郁棠在军械库失踪案后才注意到他,已确认他与当年谢家旧案有关,颇费了好一番手段才将此人扳倒,只可惜此人死得太过蹊跷,有很多线索断在了他身上。
“多亏了小姐您的消息,我们这几日跟踪下来,发现此人的确疑点重重。”
谢郁棠读完言隼呈上的密信,眉梢一挑,将信纸在烛台上燃尽,正要开口,握瑜在门外敲了敲,隔着门帘低声通禀:“小姐,巍府管家又来了,说是有要事告知,十万火急,非要见您不可,已在偏殿候了一刻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