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寒潭
凤仪宫。
薛羽安眉头紧锁,一双纤手藏至宽袖中,十指不受控制地绞缠在一起,在心底打着腹稿。
沈清棠见状,投来关切的目光,“不舒服吗?”薛羽安启唇轻叹,眼神中带着复杂和无奈,“你不懂。”每日请安时,凤君总有意无意的说起女嗣一事。沈清棠不住在宫内,与凤君所见甚少,召他来凤仪宫叙旧说得通,可让他也跟来,估摸着还是为了女嗣一事。
顺带借自己敲打沈清棠罢了。
薛羽安不是没努力过,每天使尽浑身解数去勾姬昭懿,奈何每次那事过后,姬昭懿总会看着他喝避女汤,谨慎非常,说不想在这个时段上多出一个软肋,这理由让他也无可奈何。
两边都得罪不起,薛羽安有苦难言。
凤君换完衣裳,行至首位,让宫侍将那装着“新巧玩意儿"的锦盒放至两人桌上。
“打开看看。"凤君唇角轻扬,示意道。
在两人打开的间隙,凤君介绍着:“这是前段时日本宫去万福寺求来的多女多子符,只需散在府中各处,便会有效。”沈清棠和薛羽安依言打开,将那厚厚一沓的“多女多子符"拿出,齐齐开口:“谢父君一一”
凤君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薛羽安乖巧可爱,沈清棠清冷温柔,皆是正君之典范,更重要的是,太女和三皇女对此二人也格外满意。皇家姻亲,多半都身不由己,难得有两厢情愿的。“羽安,你与太女成婚三年有余,怎得肚子还没动静?改日本宫让太医去给你瞧瞧身子,调养些时日。”
果然还是来了。
薛羽安心中哽塞,苦思暗想半天也没想出像样的理由,只得乖顺的应声道好。
凤君见他像往日般,对此事反应淡淡,只好逼上一把:“若过几月还没动静,本宫就不得不考虑为太女再纳几位侧君了。”依循祖制宗法,皇女正君入府后一年内,不得纳娶侧君。其一在固本培元,正君入府,根基未稳,一年之期使皇女与正君培养感情,掌府中中馈,确立威信。
其二则在于嫡庶伦常,以此保障嫡长女地位,若过早纳侧,恐有庶女先于嫡女降临,有家宅不宁之隐患。嫡长女身份贵重,其血统与序位不得有丝毫淆其三则在于制衡朝堂,皇女正君,定为家门显赫的重臣之子,一年专宠,实为皇家向岳家示以倚重之意,以此稳固朝堂势力。因此一年之限,不仅在于闺阁之规,更是国政之延伸。薛羽安母族本就不再深入朝堂,虽世代名门,薛太傅又身为太女帝师,但对于现今的太女来说,并无用处,这三年不为太女纳侧君,已是很给薛太傅面子了。若是薛羽安迟迟无女,这长女之位,给他人也未尝不可。薛羽安撑着笑,极其勉强地应了声:“谨听父君教诲。”凤君到底是心软,见他这样,也分外不忍,只得苦口公心的劝道:“羽安,本宫知你是个好孩子,可女嗣一事,事关重大,关系国之根本,若是被那些侍君捷足先登,该如何是好?”
按理说侍君陪侍后需服避女汤,但这长女之位人人觊觎,难免会被有心之人逃了这一遭,诞下皇嗣。
薛羽安笑容不及眼底,他怎会不知其中道理。有心无力罢了。
对于沈清棠,凤君只拣了些游玩见闻,府中琐事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对于最要紧的女嗣一事,轻巧滑过,未曾提及半分。有薛羽安这活生生的例子,哪还用多加催促的浪费口舌,以沈清棠这孩子的玲珑心思,想必也该知道该怎么做。
从凤仪宫出来,两人皆神色复杂,心中压着快沉甸甸的石头,让人难以喘息。
沈清棠略显愧意,想到进宫时问候薛羽安的话语,说:“棠儿不懂事,不知哥哥在忧愁此事,闹了笑话。”
薛羽安轻轻摇头,“不过是不知实情罢了。”“那哥哥打算如何做?"太女和薛羽安感情和睦,并无嫌隙,却仍未怀上女嗣,想必是日日像他般喝着避女汤。
薛羽安想过偷偷换了药方,但妻主的性格.……若未经姬昭懿允许私自怀上女嗣,恐怕会被妻主流掉,自己也会因此失宠。姬昭懿的心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每次企图深入进去,就会被那刺骨的寒意包围,骇人的窒息感涌至喉间,稍不留意间就会粉身碎骨。相伴多年,他至今仍未知晓,那日妻主为何将凤尾金镯赠予他,而非钱太尉之子。
明明在前几日,两人还待在一处,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若是选了钱太尉之子,对妻主,对朝堂,都是极好的,钱舟也不会因此跳河自5尽……….
薛羽安望向漫天飞雪,挤压了许久的浊气,终是化作一声沉甸甸的,带着白雾的长叹。白雾散去那刻,他扬起唇角,露出那熟悉的酒窝,朝沈清棠笑道:“没办法,听天由命吧。”
这正君身份,本就不该属于他,与妻主相伴的这些时日,更是他此前不敢想象的。这镜花雪月,终究会破,以后守着那些美好回忆过完此生,倒也不错。薛羽安如此凄切的模样,令沈清棠心里也跟着难受,当年太女选正君时,他年龄不到,没有参选,但钱太尉之子在太女大婚时失足落水之事他也有所耳闻,沈清棠不敢妄自揣测此三人的关系,也不知眼下该从何安慰薛羽安。“薛哥哥.……“他干巴巴地喊了声。
雪花飞舞间,那双眼睛明亮剔透,笑得分外灿烂,“你无需担心我,还是想想你那边怎么办吧。”
三皇女表面懒散,背地里恐怕跟太女一样,极具城府。只是这位沈小郎君还未察觉到罢了。
踏出宫门,漫天扯絮般的大雪迎面落在身上,打湿了那鹅黄色斗篷,脚下积雪深至脚踝。
“主子,天寒地冻,快上轿吧。”
行至三殿下殿宇,沈清棠下了轿,抖了抖斗篷,细小的冰晶洋洋洒洒的散落在地,殿内透着昏黄的烛光,他唇角微勾,伸出手,指尖将要触碰上那冰冷门环,却蓦地顿住。
一道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少年的轻笑声,透过门板穿进耳膜。沈清棠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不到片刻,裸露在空中的手已被冻的通红,刺骨的风呼啸而过,扬起那鹅黄色斗篷,寒意自脚底窜起,沿着僵直的脊梁骨冲上头顶。
耳畔呼啸声骤然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门内那清晰可辨的熟悉音调,透着温柔的懒意,一瞬间将他打入万丈冰窖。
他忽然没了推开这扇门的勇气。
“殿下,这个力度可还行?”
这声音嗲味极重,显然不是沈清棠能发出,姬昭禾抬起头,胳膊肘撑起上半身,扫了一眼,视线堪堪只能触到那线条流畅的锁骨,再往下是极为清瘦的身子。
身前人一袭白衣,一副宫侍打扮,却又不像普通宫侍。“你是何人?”
姬昭禾卸了力,又躺了下去。
少年微微一怔,重新将手搭上姬昭禾的肩,力道不轻不重的揉捏着,“殿下,奴是云墨。”
仅隔一年不到,殿下就认不出他了。
云墨苦笑,从前殿下最爱让他行至身旁,以便随时按摩,对他的手法也极为熟悉,甚至比起那些榻上连名字都叫不出的侍君,殿下反倒更清楚地记得他的名字。
姬昭禾思索片刻,问:“之前在本殿这里伺候过?”“是。殿下从前还极爱将奴带在身侧,怎几月未见,倒是把奴给忘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些撒娇般的埋怨。
“啊一“这样啊。
姬昭禾怕露出破绽,随意编了句:“最近记性不大好。”她这话极尽敷衍,好在云墨信了。
姬昭禾突然想到什么,说道:“既然你一直跟在本殿身侧,那本殿考考你对本殿了解多深,从本殿的衣食住行偏好方面,皆讲一讲。”江德明她不方便问,但这一小小侍君,还是很容易掌控的。云墨想了想,谨慎开口:“殿下,若奴说的有不对之处,还望殿…”姬昭禾:“没事,将平日侍奉所见所闻细细禀告即可。”不想还好,一想就会发现,他也忘的差不多了。“殿下衣物上尤爱浅淡素雅之色,偏好织金刺绣,祥云,牡丹等样式。吃食上,偏好辛辣浓郁之味,极为嗜甜,不喜寡淡清汤,菜式摆盘需精美雅致,色香味形缺一不可。殿下喜精巧物件…”
他说的一一与姬昭禾喜好对上,姬昭禾越听越麻木,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件事。
“那房中呢?“这总不会一样吧?她在现代还没开过荤呢!云墨脸微红,手中力道也松散了几分,“殿下……房中喜欢用鞭,蜡等物,”想到这儿,他的身子忍不住抖瑟了下,许久未见三殿下,被喜意冲昏了头脑,被将三殿下这事忘的一干二净。
“本殿下手极重?”
云墨摇摇头,没敢说实话,“自然不重,都是殿下的情趣罢了,奴们虽表现的害怕,但心里还是喜欢的紧呢。”
原来如此。
她就说嘛,她可没这种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