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秋千
次日清晨,沈清棠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焉焉地从床上爬起,腿软无力,险些从床上栽下。
姬昭禾眼疾手快地将人揽回去“慢点。”
沈兔子哀怨般的瞥了姬昭禾一眼,慢吞吞地穿着衣裳。跟妻主待久了之后,自己也开始赖床起来,要不是今天扶九来喊,他差点起不来。吃过早膳后,姬昭禾和沈清棠送沈司空等人出府。沈司空和沈父跟在沈清棠左右,缓步而行,说着体己话。沈思语不自觉地看向三殿下,昨晚吃饭间,她就注意到三殿下时不时的给自家弟弟布菜,抛开身份不谈,平常百姓中,自古也是男子为妻主布菜,女子再宠爱非常,也不会这般做的。
三殿下与自家弟弟却都习以为常,丝毫未觉不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终于信了母亲那句"表面功夫做的极好”,明贬暗褒之意了。
昨晚一门心思都扑在弟弟身上,沈思语今日才注意到府中大小庭院处都种着海棠树,在这萧瑟的初冬里,即使叶子都掉落的差不多了,可那充满生机的红彤彤的海棠果仍长势喜人,没有被风雪压落。她第一次生出,幸好是三殿下的想法。
沈家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已不适合继续扩大势力,往后几代,必须收敛锋芒,韬光养晦,才能使其长盛不衰。
想到这,沈思语脚步微顿。
府邸中央最大的那颗海棠树下,多出了一个秋千一一分明昨日经过时,还没有此物。
由于她停住脚步,身后的几人也跟着停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昨夜还下着小雪,直到今日丑时渐停,这秋千崭新无比,没有落上一丝雪痕,想必是下人见雪停后,一大早搭上去的,三殿下说的“改日"竞如此之快。沈父看到那秋千,微微愣神,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他本以为棠儿是因许久未见,与他更为亲昵了些,却不想,是经三殿下的细心呵护,才变回了儿时模样。
送走了母父和姐姐,沈清棠迫不及待地跑回海棠树下。江德明在身后小跑着喊:“小主君,您慢点!地上的雪还未清理完,当心脚滑一一”
姬昭禾懒洋洋地在后面走着,目光一直落在那浅绿色的身影上,不曾离开。“妻主,快来一一”
沈清棠眼睛透亮,坐在秋千上晃了几下又停住,朝姬昭禾摆手。浅绿色斗篷在初雪中犹如新春的绿芽,为冷却许久的府邸添了几分生机。“妻主是什么时候让人搭上的?我怎么不知道。“沈清棠仰脸问。姬昭禾站立在他身侧,回避了这个话题,握上绳索去推。昨夜两人折腾到丑时,待沈清棠昏睡过去后,她披上寝衣去喝茶,见外面雪已停,忽而想到了饭桌上的沉默,随即让下人去搭上这秋千。只是一个小小秋千而已,又不需要她亲自搭,几句话的功夫还是有的。想到此,姬昭禾问:“昨晚你说不介意,不介意什么?”“啊,"沈清棠踮脚停下秋千,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小时候贪玩,不想听教书先生讲那些冗长乏味的男戒,一直赖在秋千上不走,父亲知道后非常生气,就命人将秋千撤了。”
也不能说撤,应该说被砍断了。
姬昭禾:“那我命人买回来的策论,怎么不见你看?”回京都后,就甚少见沈清棠再看书了。
除了跟着她外出游玩,就是被她锁在怀中睡懒觉,偶尔闲暇,也只盯着她发呆,什么也不干。
沈清棠理所当然道:“因为有妻主在啊。”“看策论也并非因为喜欢,只是逆反心心理作祟,父亲越不让看,我就偏要看。后来有了妻主,我便不想再看了。”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他知道越多,懂得越多,心底的不甘心也就越大,会想为什么男子不能参与科举,为什么男子一生只能困于宅院中,依附着女人过日子。
姬昭禾:“怎么,跟我待久了就不想学习了?”沈清棠摇头,他此刻也无法描述刚喜欢上妻主时内心的挣扎。他分明厌恶男戒中的种种规束,但一遇到有关姬昭禾的事,那些东西就会冒出来,无声地鞭策着自己。
他贪恋妻主的怀抱,只想做她的附属品,又放不下所学的策论,指责自己不该如此沉沦。
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后来,他也忘了是在哪一刻做出抉择的,是听到一生一世誓言的震惊时?是妻主带着宠溺的眼神朝他轻笑的悸动时?是在雨幕下执伞,妻主突然抱起他怕他衣摆落上泥泞时?还是秋猎时妻主转手将那只罕见雪狐给自己做成毛领时?太多太多了。
三殿下的种种好,只有他知道,这让他内心充满无限满足。他开始每天钻研妻主的表情,动作,神态,迷恋般的爱上妻主的所有,渴望无时无刻都待在妻主身边,仅仅离开一炷香的时间,都会感到深深的恐惧和不安。
他溺在妻主的爱里,不肯出来,即使因此窒息而死也甘之如饴。冬至夜,天寒地冻,宫灯次第亮起,层层叠叠的殿宇在暮色与风雪的交互间显得愈发森严,宫道上的雪被铲至两侧城墙边,一排排金顶轿辇有序地进入宫殿。
殿内,垂地锦幔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地龙烧得格外旺。后宫能参加冬至家宴的只有凤君和贵君,以及皇女和皇子。
人还没到全,几位皇子卸了往日的礼数,聚在一处闲谈。四皇子姬景溪跟五皇子姬景恩坐在一处,见姬景恩不像往日间嚣张跋扈,向他炫耀着母皇送去的种种饰物,不禁开口:“弟弟今日怎的如此沉默?”姬景恩靠坐在椅背上,把玩着手里的玉佩,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四皇子与五皇子仅相差数日出生。当年四皇子甫一降生,五皇子便接踵而至,致使本该落在四皇子身上的恩宠尽数转移。四皇子生父因此郁郁寡欢,对自幼便不得圣心的姬景溪更是格外嫌弃。
姬景溪当然知道姬景恩为何这般,故意撩拨罢了。小时候他便格外看不起一直跟在姬昭禾身后的姬景恩,明明生父地位如此之高,还想再去攀附三皇女,后来他发现姬景恩喜欢上姬昭禾,心中更是翻涌起难以言喻的恶心。哪有弟弟喜欢上姐姐的?何况还是那个草包皇姐。可无论三皇姐如何放肆不着调,身为皇女,又是嫡系血脉,总能得到一些常人无法企及的特权,让他内心愤恨不已。姬景溪唇角噙着一丝讥诮:“今日家宴,三皇姐定会带着主君一同赴宴,皆时你当如何?”
姬景恩不欲上钩,他已经惹得姬昭禾不快,岂会再次不顾脸面地上去招惹,即使自己下贱,也断不会拖贵君下水的。姬景恩瞥了姬景溪一眼,讽刺道:“四哥这般刨根问底,莫非你也喜欢上三皇姐了?想从我这儿探听主意不成?”
姬景溪脸色骤沉,他怎么可能喜欢上那个草包皇姐!他冷哼一声:“为兄不过是见五弟失魂落魄,分外可怜,才多问一句。既如此不识抬举,那我便不再多言。”
姬昭禾下马车时,不免在内心吐槽,这大冷天的非要让人出来受冻,来参加这冬至家宴,说是家宴,但里面的家人她自己都还未认全。待她推开沉甸甸的锦幔,一股混杂的暖香扑面而来,身体瞬间回暖。正眼扫去,偌大的殿内灯火通明,几乎座无虚席,只留主位右下首的那张空案上没人姬昭禾丝毫不觉惊慌,步履从容地朝那张空案走去。“母皇安,父君安。"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随意,又透着几分亲昵,姿态松弛得像是寻常人家的问候。
姬钰并未指责她晚到一事,微微颔首,一旁的凤君带着温和的笑,轻轻点点头,目光在她身后的沈清棠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说来玥儿成婚已快有一年了,清棠这孩子,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宫侍上前为两人卸下沾满雪粒,厚重无比的斗篷。姬昭禾微微侧身,示意沈清棠先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