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蓝绿故
闻言，沈昀昭无可奈何地睨晴方一眼，没好气道：“不久前还不惜一切代价要逃离，怎么现在就急着回去了？”
听到他这明显带挖苦的话，晴方心中更是钝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落，干脆不再说话。
左右不过一个落入匈奴王庭的结局，早晚也罢。日头初升,晨光熹微，暖黄的光晕轻柔地洒落在热闹的街市上。他们又在一家绸缎庄门口停下，此时正值清晨，前来送布匹货物的马车还稳稳停在门前，车夫们忙碌地搬运着一捆捆色泽鲜亮的绫罗绸缎。沈昀昭一进店，便又是将一锭银子丢给店家，“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女服都拿出来。”
店家捧着银两，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向着今日是碰见打款了，立刻便使唤帮工去把衣裳都拿出来。
晴方被他扶在怀中,呼吸之中皆是他身上残存的医馆药香。不一会儿，五六个伙计便手捧不少衣裳出来，店家站在前面，言笑盈盈道：“女服都在这了，公子可是都要？”
沈昀昭垂眸睨晴方，声音淡淡道："喜欢哪件？”晴方的头埋得愈发低了，她的目光只是匆匆扫过那件衣服,甚至没能在上面多做一刻停留，而后便陷入长久的缄默,徒留沈昀昭视线的不耐。顶着店家的目光，他将头低了些，语气中多了几分咬牙切齿：“你若是不说，那我便选一个最丑的颜色给你。我可没有那么多的俸禄给你包场。”“那你选吧。"晴方甚是无所谓，她向来便对衣裙螺黛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如今此番情景，更是无畏。
沈昀昭强压下心底那股郁气，瞧着她这般模样，也没了再开口的兴致。他缓缓仰头，修长脖颈线条微微紧绷，目光漫不经心地从那些叠放得整整齐齐、流光溢彩的锦绣衣衫上一一扫过。
他的余光忽而瞥过晴方白嫩的脖颈，眸中微动，下意识开口道：“把交领开口稍大的中衣给留下来吧。”
店家笑了笑，连声称是，两名伙计双手小心心翼翼捧着衣衫，脚步轻缓地退了下去。
店家微微前倾身子，脸上带着恭敬又热络的神情，和声问道：“公子，这些可都入得了您的眼？全都要下吗？”
沈昀昭心中凝噎，这些做生意可真精，一言不合便让人家全都拿下。怀中的晴方还是一声不吭，沈昀昭无果，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要两套浅色的，其余的就不用了。”
听到这个数量，店家的笑容一下子便消散了不少，没好气向着身后的伙计道：“拿两套绫布做的去给这位公子吧。”说罢，他便抬步离开，重新向店门口去了。虽然早就料到这店家的拜高踩低，沈昀昭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这态度给冲击。曾经不管是在辽东军营还是京城，谁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叫上一句“少将军”如今为了福熙，他却平白无故遭了这一番白眼。沈昀昭的目光下意识看向怀中依旧垂眸不语的少女，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得见对方五黑的发顶，发丝浓密，看着健健康康。他突然又想到他的小晴。
小晴的头发当然也是漂亮的。但毕竟是个久病之人，头发稀疏干枯，甚至还有泛黄的发丝，看起来没有什么生机的模样。沈昀昭虽然一直不愿意承认那年方士言语，可许多现实摆在他面前时，他就是不信也得信。
若是这般健康的头发能长在他的小晴身上该有多好？沈昀昭如是想，可斯人已逝，此般青丝已是再也无可能长在那人的头上。“姑娘，跟我们去试衣吧。”
好在这店里虽有那等狗眼看人低的店家，却也不乏几个实在的伙计。两个女孩走过来，闪着明亮的眼眸，恭谨开口道。晴方不说话，沈昀昭只好替她开口道：“劳烦你们了。”他将晴方好生推向女孩们，还不忘嘱咐一句道：“她有伤在身，还请你们多照料了。”
“好，我们知道了。“女孩们接过晴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和回应。晴方随着她们一道进去绸缎庄里面的试衣地界，其实她早就恢复了些气力，能够自己站起身，靠在沈昀昭身上，不过是为了多给他添些堵。因此，在远离沈昀昭后，她便从两个女孩身上缓缓起身，自己慢慢地行走。其中一个女孩有些疑惑，她问道：“姑娘，您不需要我们扶着吗？”晴方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看向两侧挂着的精美布匹，忽而计上心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我不要绫布做的衣衫，你们去给我换两套锦布的。“晴方唇色惨淡，说出来的话中语气却是带着几分激烈。
两个女孩左右相望，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晴方当然知晓她们的顾虑，于是她眼中精光更甚，斩钉截铁道：“你们放心，那位公子，他可一定买得起。”
作为二品将军，沈昀昭当然买得起。但至于要破费多少，她可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钝痛。
在沈府那几年，她的新衣服每年如流水一般送进来，从来都是些锦绮之类的布料，哪有机会换上那绫布的衣服？
那时候她还担忧地问沈昀昭，“本来去寻那些名贵的药材便已经费上不少金银，何必再给我买这些昂贵布匹做的衣裳？”沈昀昭只是摩挲着她的发顶，毫不在意笑笑道：“这花不了多少钱，在哥哥这里，小晴合该配得上最好的。”
晴方心中冷笑，从回忆中抽身，眼见女孩们还犹豫不决，她冷言道：“就拿锦布的，否则我不穿。”
见晴方这般，女孩们也只好去寻锦布的，将绫布的搁置在这。不多时，去拿锦布衣裳的女孩回来，手上的托盘中叠着五六件华美的衣裳，她问道：“姑娘，您想要什么颜色的？”她曾经作为沈晴方时，独独偏爱蓝绿。如今沈昀昭不信她，这份凉薄，反倒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倔强与叛逆。
她垂眸，嘴唇缓缓勾起，似笑非笑，声音清脆却又裹挟着丝丝冷意，“给我蓝绿的。”
女孩们应下，便从盘中取了衣裳，为晴方开始更衣。晴方更完衣服，抬手理了理衣角，指尖轻轻抚平绸缎上的褶皱，自帷幕之后款步走出。
刹那间，沈昀昭下意识抬眸，目光触及她的那一瞬，仿若被定住了一般，周身的喧嚣都悄然褪去，竟有恍惚。
像，实在是太像了。
她们本就有着七分相像的面庞，就连仪态也是大差不差，如今换上这身沈晴方旧日里最爱的衣服，在沈昀昭眼中，活脱脱一个小晴再世。晴方抬眸，像是在挑衅，她扬眉道：“我喜欢这锦缎的，哥哥不会不给我买吧？”
那声哥哥叫得缠绵，却让沈昀昭眼中寒意更甚。“锦缎可以，换个颜色。“沈昀昭不容置疑道。他眉间满是冷气，叫那几个旁边站着的女孩都不寒而栗。
可反观晴方，看见沈昀昭这般模样后，反而是更起了性子，她缓缓走到他面前，仰头定定道：“我就要这个颜色。”沈昀昭眼眸微眯，寒芒隐现，而晴方亦不遑多让，她的眼神清亮且坚定，满是不服输的坚韧。
既然他说自己无理取闹，那她便真正闹出个天翻地覆来！“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姬柔。"沈昀昭压低声音，眼中全是不加掩饰的不满。他本就不是个什么有耐心的人，更何况是在此等关于沈晴方的事情上。在他眼中，姬柔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关于小晴的事情来挑衅于他，他早已没有耐心。但晴方根本没有意识到沈昀昭眼底的深意，甚至她因为对方的不满而心中欣喜，继续坚定道：“沈昀昭，我是认真的，我就要穿这个颜色的。”见她如此冥顽不灵，沈昀昭没有丝毫犹豫地移开目光，直接对着正在揽客的店家大喊道：“给她换了这身衣服，其余的除了蓝绿色的锦布我全包了。店家一听到此，立刻来了精神，连忙走过来，使了眼色给旁边站着的女孩，接着望向沈昀昭笑道：“好好好，我们这就给姑娘换了。”晴方自然是不肯，她奋力甩开两个女孩过来攀附的手臂，抗拒道：“你不能强迫我！”
沈昀昭未发一言，只是神色冷淡，轻轻挑起眉梢，直直看向店家。店家瞬间心领神会，哪敢有半分迟疑，忙不迭地挥手，又唤来几个身形壮实的女孩。她们一拥而上，动作粗鲁地拽住晴方的胳膊，用力将她往内拉扯。晴方奋力挣扎，奈何寡不敌众。很快，她的身影便消失在那晃动的帷幕之后。
见状，店家立马搓着手期待地望着沈昀昭，“怎么样公子？待会儿我便差人将衣裳送来，那这价钱.
“放心，少不了你的。“沈昀昭睨他一眼。“你且去城中王氏钱庄去取钱，报上沈昀昭的名字便是。"他接着从腰间抽出一把刻着昭字的匕首丢给店家。
沈家在各个城池的王氏钱庄中都存了些许金银，他此番出来得急，未多带些什么银两，便只好用此方法抵账。
店家一看这署名，眼神中瞬间染上惶恐之色，他下意识道：“沈……沈少将军！”
“莫声张。"沈昀昭瞪他一眼，清冽道。
都怪这战神之名在康国内太响亮，哪怕是个小城池里的小老百姓都能对他的名讳知晓。
店家被那目光刺激地如捣蒜般连连颔首，不敢再发一语。很快，晴方也被重新打扮出来，那身上穿的是大红大紫的颜色，与先前的蓝绿有明显区别。
她被送到沈昀昭面前，她抬起毫不畏缩的眼眸，愤恨道：“这样你可满意了？”
“自然。“沈昀昭勾唇一笑，接着便将她重新按入怀中，紧紧钳制住。晴方冷笑一声，只怪她力气薄弱，与沈昀昭不能争上一争。“走，这下是真的可以回去了。“沈昀昭很是满意，毫不客气地忽略掉晴方的情绪，自顾自地将她带离了绸缎庄。
二人走后，一个伙计在看见沈昀昭后还惊魂未定的店家耳边低语道：“掌柜的，那太清观的顺风真人又来了，我们要不要.……”店家一听见这名字便头疼起来，也从方才的惊惶中走了出来，皱眉道：“这家伙天天咒我，不要让他进来。”
“是！“"伙计应声退下。
唯留那店家自言自语，一想到明日就要前往那王氏钱庄支取银两，他嘴角忍不住上扬，脸上堆满得意的笑。
心里暗自盘算：“还警告我莫要贪财，当心大祸临头，我看他分明是眼红我生意好、赚得多，想随便找个由头讹我一笔罢了！”边想边撇了撇嘴，满脸的不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转身忙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