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兰时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什么礼物?”因为在记忆中,梁叙好像没有在无缘无故的情况下送过她礼物,从前每逢她的生日、结婚纪念日、情人节这样的节日,她会在实验室收到来自梁叙准备的花束和礼物,礼物大多是一些奢牌的首饰,她平时不方便佩戴,便都连着包装一起收起来。
她没戴过,梁叙也没问过,只有结婚的第二年,梁叙被邀请参加一场慈善晚宴,她不得不一同前往时,才在若干成套的首饰中,挑了一套不怎么惹眼的戴上。
梁叙应当是留意到了,挽过她的手,说:“你今天很漂亮,这套首饰很衬你。”
而在平时,没有任何理由,并非什么重要节日时,这似乎是梁叙第一次送她礼物。
故而她很是意外。
但她转念一想,左右自己只剩这么一点时间了,梁叙既然愿意扮演好一个丈夫的角色,那她不如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梦。只当作一场梦,就不会心存妄念。
她想的有些出神,梁叙却只是将另一只手掌横在她面前,她的眼前瞬间被漆黑取代。
“闭眼。”
感受到江兰时扑闪的睫毛蹭过自己的掌心时,梁叙才撤开手起身。走到床的另一边时,他又不太放心地回头看了眼,说:“既然是礼物,就不可以睁眼。”
江兰时的低笑声传入他耳中:“知道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梁叙在原地一怔,没忍住弯了弯唇角,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用“幼稚”这个词来描述他了。
他心头却蔓上一层酸涩,像是吃了半生不熟的杏子,分明知道是酸的,却还是没忍住咬上一口。
等他回来时,江兰时依旧是刚刚的姿势和动作,眼睛也闭着。梁叙忽然想起了那个补课的暑假。
暑气潺热、蝉鸣聒噪,却是少年的第一次心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从往事中抽离出来,“睁眼。”江兰时睁开眼睛,床边的矮柜上放着一个平日里用来装蛋糕的透明礼盒,里面是一顶假发,假发的发型是她没查出胃癌之前最常绾的发式,可她之前一年到头和梁叙都见不了几次面。
她惊愕地看向梁叙,抬手去触碰盒子的顶部时,指尖也在颤抖。“怎么送这个?”
从她第一次大把大把的脱发,梁叙就留意到了,那时就已经联系定做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做好空运过来。
但他怕惹起江兰时的伤心事,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而是从容地替她拆开透明盒上的丝带,从支架上取下那顶假发,“我帮你戴上,好不好?”江兰时没拒绝。
梁叙取下假发上面的发饰,小心翼翼地替江兰时戴上后,又坐在床沿上认真看着,“特别漂亮。”
江兰时呼吸一滞。
这似乎是梁叙第一次直接夸她好看,但她却隐约记得,在别的什么时候,梁叙似乎也说过这句话。
她试图想过去的事情,但脑子里却是一片混沌,怎么也记不起来。直到梁叙轻唤了她两声,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啊?你在叫我吗?”
梁叙眸色暗了一瞬,但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没事,需要我帮你扎头发么?”
江兰时觉得惊讶,“当然可以,不过你还会这个吗?”梁叙的手指拢过柔顺的假发,听见江兰时的后半句后,手上的动作一顿,“但可以学。”
他想起之前有回去见合作方,也算是他的一个学长,对方带了自己四岁的女儿,和他笑着说:“她妈妈平时比我还忙,小丫头也格外黏我,梁总见谅。小女孩扎着两个小麻花辫,趴在合作方的膝盖上,听了这话不太乐意,“明明是爸爸要带我来的!你说过不能骗人的!”虽然生气,但声音却软软糯糯的。
那时梁叙已经和江兰时结婚一年多了。
他想,如果他和江兰时也有个女儿的话,一定比眼前的这个小丫头还可爱。可惜,他们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回过神后,梁叙的指尖在发尾处卡了一下,他忙问江兰时:“是不是扯到你了?”
江兰时失笑:“这是假发。”
梁叙这才恍然,以笨拙的动作替她绑上皮筋:“是我不专心,走神了。有没有什么很想吃的,我去做,权当赔罪?”江兰时沉吟一声,表情略凝滞,“都可以吧。”不知道为什么,梁叙问到这个问题时,她一回想,就什么都想不起来。梁叙面上不显,等到了江兰时看不见的地方,才双手撑着桌面。他问过江兰时的主治医生,医生告诉过他,目前江兰时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包括大脑,后续可能会反应迟钝、走神频繁,以及忘记一些生活中的细节问题。
医生的判断是准确的,这些反应,已经在江兰时身上出现了。他本以为即使江兰时会忘记一些小细节也没关系,反正自己会替她记着,但事情的发展总是不遂人愿。
两天后的早晨,他给江兰时喂完粥,江兰时顺手拿起她的手机时,忽然抬头问他:“梁叙,我们,为什么会在雷克雅未克?”梁叙顿时晴天霹雳。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江兰时,但又怕吓到她,开口时语气很轻:“你不记得了?”
江兰时蹙眉,很费解地看着他:“不记得什么?”很明显,这哪里时忘记了生活中地一些细节,分明是已经忘记了很重要的内容。
梁叙抬了抬唇,呼吸都不甚连贯。
他深吸了一口气,坐在江兰时旁边。
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和江兰时说他们是来进行离婚前的蜜月,他没办法再说出“离婚″两个字。
离婚登记已经自动取消了,她也不记得了,不一定要实话实说,对不对?是他卑鄙、是他自私、是他胆怯,还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别离。内心挣扎过后,梁叙撒了谎:“你忘了么?我们是来冰岛度假的。”江兰时脸上的讶异不像伪装:“度假?”
梁叙轻轻点头:“嗯,你很喜欢冰岛,所以结婚以来的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会从宁城来冰岛度假。”
“那我们有去哪里玩么?我为什么一点也不记得了?”梁叙心尖一痛。
他要告诉江兰时关于她的病吗?
最终他还是轻轻匀出一息,他不能做出任何让江兰时觉得可疑的动作。梁叙想,她那样聪明,一定会猜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