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削了点苹果,对恢复身体好。”
江兰时用叉子叉起其中一块,很干瘪地说了句:“谢谢。”而后,两人之间又恢复了阆寂。
梁叙低咳了声,偏头看向江兰时:“方才听你说,很喜欢冰岛这个地方?”江兰时咬苹果的动作停住了。
对她而言,怎么不算一个好地方呢?
在冰岛不到三个月,她和梁叙之间说过的话比在宁城结婚三年都多,两人之间的交流甚至比她暗恋梁叙这十几年都多。本来对生命和生活万念俱灰的她,也是在这里收到了足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毕竟,这两个月,实在发生了太多。
于是她含含糊糊地应了声:“是挺有特殊意义的。”但她没有想到,梁叙竟然说:“那下一个春天,我们还来这里过,好不好?”
江兰时呼吸一紧,瞳孔微缩,颇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梁叙。梁叙的神情依旧认真:“或者,不单单是下个春天,以后的每个春天,只要你愿意,所有的问题都交给我来处理。”江兰时睫羽轻颤。
她这段时间的身体状况确实好了不少,虽然还是偶尔在脱发,但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身体其他方面确实在恢复,她便也没多在意,只是每天默默地把脱落下来的头发收好。
除了这一点,其余的状态,好到她真想过回到宁城后要做些什么。如今梁叙骤然提起这个话题,她一时更是不敢相信,明明两个月前,医生断言她活不过三个月,可如今,奇迹和幸运竞然真的降临在了她身上。可梁叙为何说下一年春天还来?他不想离婚么?江兰时盯着那盘苹果,轻声问:“不离婚了?”梁叙不解地蹙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离婚了?”可是为什么不离婚了?他亲口说的“我不喜欢她”,不离婚那位柳小姐又该如何自居?
重重疑问积压在江兰时胸口,让她的呼吸几度艰难。但她发现自己问不出来。
只好模棱两可地说:“那,等明年再说吧。”万一呢?万一梁叙现在说这些话只是为了稳定她作为一个病人的情绪呢?江兰时,你不是说好,不要再心存妄念了么?她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摒除这些不该有的想法。等退出微信,看到pad主界面上寥寥无几的软件都是飞书、腾讯会议这样的办公软件时,江兰时的指尖顿了下。
她这才恍然惊觉,这段时间,梁叙平时可能用来办公和看股票走势的pad竞然已经完完全全被她“征用"了。
而梁叙也是一副任由她翻看的态度。
于是她关了平板,默默把平板推到梁叙面前。梁叙看起来却很意外,他抬了抬眉,说:“你想用拿去用便是,我的就是你的,这么见外做什么?”
闻言,江兰时起初是有一瞬动容的,但听到“见外"两个字,她忽地想起,梁叙曾同她说过,这个pad上没有什么私人东西。难怪,任她使用。
她的心情又在一瞬跌入谷底。
就像十岁那年,父母带她去宁城新开的那家游乐园玩,她天真地以为可以畅玩里面所有的项目,但等到了才知道,父母给她买的入园的门票,只被允许玩旋转木马、茶杯、小火车这种最基础的项目,而更有意思的海盗船、过山车、高空缆车,则要单独买票才可以玩。
当她玩完这些基础项目想请父母给她单独买票时,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江建斌和她说:“带你玩这些,是你只配玩这些,全班第一和全级第一还有很大的差距。”
而那个被她已经送给幼年梁叙的棉花糖,是她那天唯一的零食。从那时起,她便深深地意识到了,有些东西,没有给她,是因为她还没有得到的资格。
别人不愿给,自己就伸手去要,无非是自取其辱。江兰时的心头顿时笼上了一层阴云。
她没有多问,只从沙发上站起:“我去睡午觉了。”梁叙意识到她的情绪莫名低落,想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见江兰时站起来,他也跟着站起身,想要从后面拉住她,却因江兰时的一个错身,仅仅用指尖碰到了她的针织披肩。而后,是卧室门从里面被关上时发出的响动。梁叙只觉得自己被一种深深的无力裹挟住了。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想到方才应允江兰时的话-一明年春天,还来这里。于是他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外套,换上皮鞋,下楼开车。去市区。
之前他有了解过外国人在冰岛如果打算购买房产的要求,时安不具备国籍为冰岛的股东,因公购买房产是行不通的,他也不打算在未来侨居或移民到冰岛,符合他的只有购买分季节可以入住的度假屋,但这需要得到冰岛政府内政部长的特殊审批。
在了解到这个政策的时候,梁叙就有意以时安的名义接触过他们如今的内政部长丽芙多蒂尔。丽芙出自冰岛的社会民主联盟,一贯支持吸引外资和允许非EEA公民在冰岛购买房产的政策,两人在公事上也算意见相投。这次,也是没花费多少力气便约到了丽芙的咖啡。梁叙在约好的地方坐了大约五分钟,丽芙也坐到了了他对面。“早听闻时安是中国互联网方向的新锐企业,却没想到梁先生这么年轻。”梁叙礼貌回应:“多谢,您能在这样的年纪坐上贵国内政部长的位置,用中国人的说话,叫巾帼不让须眉。”
丽芙是个犀利的政客,只关心能对自己有利的内容,必要的客套之后,她提到了时安。
“梁先生这段时间同我接洽,是有把时安的部分业务扩张延伸到冰岛的打算吗?″
“是有相关意向,"梁叙双手我成拳,抵在下颔,迅速将话题拉到自己这边,“不过时安是我当年为了我太太创办的,对于时安,她有和我相当的话语权,此事也要得到她的首肯。”
丽芙扬眉,“哦!那梁先生和太太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梁叙顺水推舟,“对,实不相瞒,今天约见您,也是为我太太而来。”丽芙没说话,示意梁叙继续。
“我此番来冰岛,除了实地考察,另一个重要目的是陪我太太度假,但年年租住不同的度假屋,又或者说一直住在别人家里,终究不便,所以我希望您能对我为我太太在冰岛购置房产建造度假屋,进行特批。”梁叙说的时候,拇指有意无意地转动着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丽芙用勺子轻轻搅动杯子里的咖啡,作出一副比较为难的样子:“梁先生,非EEA公民想要以个人名义在冰岛购置房产的要求还是很严苛的,目前比较普遍的情况是,和冰岛公民结婚。”
梁叙知道丽芙是在尽可能地为自己取得更多的利益,故而直接说:“时安近期有个跨国投资项目,目前正在北欧几个国家交涉,当然其中也包括冰岛,但冰岛这个地方,我太太很喜欢。”
言下之意,丽芙如果答允批准特例许可,这个投资可能会落到冰岛,反之会是其他国家。
丽芙果然笑道:“普遍情况确实如此,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不是么?”“当然。”
谈完这件事后,丽芙又对投资的事情多问了梁叙一些,梁叙挑挑拣拣着回答了几句,看了眼腕表:“时候不早了,不回去我太太该等着急了。”丽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此时不免揶揄一句:“梁先生今天可是三句话里两句离不了您太太。”
梁叙顺手结了小费后,说:“其实不止今天。”梁叙要去开车时,偶然回头,看见了一家装修别致的花店,放在花店门口的白色小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松开抓着车门把手的手,朝着花店的方向而去。“你好,请问这束白色的花是?“梁叙站在放那束花的花架前,看向站在一旁剪花枝的老板。
老板放下手中的剪刀,打量了他一番,意识到他的肤色,说:“这是冰岛的国花,叫做仙女木,寓意着,无论何时不要忘了还有一人在等你。”梁叙闻言一怔。
店员继续道:“仙女木常年生长在极端环境中,能够在寒冷、贫瘠的条件下顽强生长、繁衍,其实也象征着顽强的生命力。”他虽然不确定江兰时知不知道仙女木的花语,但还是想送给她。“请帮我包一小束。”
店员笑着应了,在挑选配花时,又转头问梁叙:“先生,我看您戴着婚戒,这束花是送给您太太的么?还是说送给别的病人?”梁叙垂下眼睫,“是我太太,也是病人。”店员很快搭配好了花束,将花束递给梁叙时,说:“祝您太太早日病愈。”梁叙轻轻点头,“多谢。”
开车回郊区的度假屋时,梁叙把那束花放在了江兰时很久没有坐过的副驾,又打开车子里江兰时喜欢的歌手的歌单。好似,江兰时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想到江兰时的身体状况在慢慢好转,只要不离婚,往后的很多年,他们还可以来这里,梁叙的心情更加愉悦。
他和江兰时,还有很多的岁岁年年。
以至于车子停到院子里后,他还跟着车载歌单无意识地轻哼了两句。但他才走到楼梯拐角,竞隐隐约约地闻到一阵焦糊的味道。是江兰时出什么意外了么?
梁叙方才还舒展着的眉瞬间压了下来,连着跨了好几个台阶,上了二楼。“兰时、兰时?"他的声音中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在看到系着围裙的江兰时从厨房里出来时,梁叙才松了口气。他快步走到江兰时跟前,看了眼厨房里面,确定没出意外后,才问她:“怎么想起去厨房了?”
江兰时低垂着眼睛,实话实说:“醒来后有点饿,没看见你,就想着自己先凑合凑合,但是没把握好火候。”
她一直都不擅长厨艺,厨房对她而言,是比化学实验室还危险的地方。三年前刚和梁叙结婚那会儿,她还试着学过,不是把握不好火候就是放多放少了调味料,在意识到梁叙根本不回家后,也放弃了练习厨艺。读研究生的三年,她住在宁大的公寓,平时不是学校食堂就是点外卖。梁叙安慰式地捏了捏她的指尖,“等我。”他说着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随手放在沙发上,才进了厨房。锅里是因为翻面不及时而被戳碎的煎蛋,梁叙从旁边拿了个盘子,把里面的零零碎碎的煎蛋收拾到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