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问是谁吗?"阮春桂问。
“吴裳。”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有钱,因为她缺钱。”
“那不是刚好?”
“是的,刚好。”
林在堂有一种无力感,对这件事也是悻悻的。他有点意外吴裳竞然答应了阮春桂的提议,但仔细想想,似乎又在意料之中。第二天他和吴裳在医院见面了。
吴裳似乎把这件事已经抛在了脑后,他到的时候,她正看着护士给林褚蓄换药瓶。林褚蓄已经基本痊愈,但如今外面太烦躁,他赖着不出院躲清静,把灶摊子都交给林在堂和阮春桂母子。
“借一步说话吧。"林在堂对吴裳说。
“走啊。"吴裳欢快地跟在他身后,装作对这件事毫不在意,以减轻对自己的问责。
话自然是不能在医院里谈,他们都隐约觉得这件事不光彩,想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谈。于是一直走一直走,最后走到了香玉面馆。在那个昏暗的屋子里,吴裳又点燃了一根蜡烛。林在堂这才看清,蜡烛是白色的。两个人都感觉透不过气,不约而同走向门口的位置,最后他坐在门这边,她坐在另一边。
“你要不要试试婚纱?"林在堂终于先开口:“是现成的婚纱,之前定制的。“你有尺寸吗?你觉得我能穿上吗?我记得孟小姐很瘦很瘦。"吴裳指了指自己:“我应该比她重10多斤。”
这时孟若星的样子在吴裳脑海中出现,包括她盈盈一握的腰身。林在堂快速而拘谨地看了眼吴裳的胸部,说:“可能这里会紧一些。其它地方都还好。不知道现在改还来不来得及?"他的眼神没有一丝邪念和冒犯,甚至带着退却。
“能穿上就行。紧就紧些吧。"吴裳说:“没事的。”“你要先看看吗?"林在堂又问。
吴裳忙摆手:“后天一早不出意外我妈妈要办理出院,从这里折腾回千溪要两三个小时。回去还要弄一下床、枕头什么的,应该没时间特意去试婚纱了。林在堂的双肘支在膝盖上,人倾身坐在那,久久看着地面。“后天我开车接你妈出院吧。“林在堂说:“你不用叫救护车送回去,进千溪的路不太好走,有一两个拐角救护车未必能进。”“方便吗??"吴裳问。
“方便。"林在堂说:“有什么不方便呢?”“那谢谢你了。咱们走吧?"吴裳不等林在堂回答,兀自起身去吹灭蜡烛,关了灯。
海洲又下起小雨,阴冷阴冷的。吴裳在棉服里面加了一件羽绒小背心,仍旧觉得心口那里不住地钻凉风。
到了病房门口,吴裳停了一下,换上满心欢喜的模样推开了门,走到阮香玉病床前。
“什么事这么开心?"阮香玉问她。
“姆妈,你觉得林在堂怎么样?"吴裳问。“林在堂啊…很好啊。”
“那我跟他结婚好不好?“吴裳隐去了假结婚这件事,她想着或许过段时间可以跟阮香玉说她跟林在堂不合适分开了。“啊?我说他怎么总是来看我,你们恋爱啦?”吴裳点点头。
“他妈妈能同意吗?"阮香玉说:“他妈妈呀…”“他妈妈同意的。”
阮香玉看着吴裳,她想,儿女的事呢,就让儿女自己做主。她是知道吴裳真心喜欢濮君阳的,可是濮君阳已经结婚了,而林在堂似乎也不差。阮香玉对材在堂的印象就是很有教养、风度翩翩、相貌很好的男子。“你们怎么认识的?"阮香玉问她。
“就好几年前啊,她租了肖奶奶的房子,我给他当导游。”“哦哦,这件事我隐约记得。原来是他。”“可不!”
吴裳将阮香玉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说:“姆妈,我挺喜欢林在堂呢。你看他,长得多好看啊!他还会赚钱!人也很好…她极力列举十几个林在堂的优点,以向阮香玉证明自己跟他"结婚”是很快乐的。阮香玉安静听她说着,最后闭上了眼睛。她的眼角隐隐发烫,要有眼泪流出来了似的,只得翻过身去,背对着吴裳,摆摆手说:“好啦好啦,妈妈知道你开心了!什么时候结婚呢?“他们家人着急,说是过几天就想办事。”阮香玉什么都懂了,但她什么都没再问,只是说:“妈妈这样,没法出席婚礼呀″
“没事啊,只是吃个饭。后面我们回千溪办一场,那才是真正的出嫁呢!”吴裳心中五味杂陈,在她不断自责的过程中,她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人其实是很懂自我宽慰的。她已经不愿去想这件事的对与错了,而是在想以后的事。二十万在手,她或许真的可以从容些了。她也因此明白,每一件商品,无论是有形还是无形,都确有其价格。
阮香玉出院那天林在堂真的一早就来了。
他前一晚一直在开会,跟财务团队、律师团队过各种分股、分家的细节,到最后除了工厂和少的可怜的流动资金外,星光灯饰所剩无几了。他好像都没有吴裳富有了。
他站在阮香玉床前,礼貌地叫:“阿姨,我来接您出院。”“辛苦你啦。"阮香玉看向林在堂,这孩子其实不坏的,也没有他母亲身上的那股气焰。他沉稳内敛,温文尔雅,像极了他的爷爷。再看吴裳,放心站在他旁边,任由他推过轮椅,将阮香玉扶到轮椅上坐稳,表现得倒有几分恩爱。林在堂也很有心,排了很久队把车停在了医院停车场。打开车门她们才看到,林在堂将副驾调到了很舒服的位置,还铺了一个软垫,以便阮香玉坐的舒适。
阮香玉不太说话,她因为洞悉了一切,所以觉得此时的自己是女儿身上一件很重的无用的行李。她也不能贸然问起,因为她知道女儿的自尊一定已经经历了一轮拷问。她想,命运果然是有轮回,三十年前她在远村与阮春桂分别,三十年后阮春桂又把她生拉硬拽回身边。
叶曼文就在千溪的村口等着他们,她瘦瘦的身影站成了一幅画。当这三代女人站在一起,好像讲述了一个完整的千溪故事。林在堂有一种恍惚感,他觉得自己也被扯进了故事之中。离开前他偷偷把婚纱抱到了吴裳楼上,并跟她说下一天一早,会有车来接她。如果婚纱哪里不合适,她可以随意剪裁。他一直小声说着这些,避免老人听到,这是对吴裳最大的共情了。
吴裳点头,但那婚纱放在那,她并没有去看。1月25日凌晨三点,吴裳睁开了眼,爬起来洗漱后打开了那件婚纱。倘若这一切与吴裳无关,那么她一定会为这件婚纱心动。这真是一件美丽的婚纱,这是林在堂和孟若星相爱过的证据。
吴裳开始往身上套婚纱。婚纱真的很美,但确实不属于吴裳。胸部、腰身都略紧,勒得吴裳透不过气。她有些气馁地跺脚,听到动静的叶曼文走了进来,站在那看着她。老人的目光很清明,老人的心也很清亮,她什么都懂,但她也仁么都没问。因为她在吴裳惊慌的动作和红着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的挣扎。她没有能力干涉吴裳,也没有权利指责她投机取巧。她们原本就是被抛在浪头上随时淹死的千溪人,选择的对错不由她们自己说,要交给时间。她上前抱住吴裳,说:“我的裳裳真漂亮。”“可是外婆,这件衣服不适合我,我拉不上后面的拉链。”“没事,外婆帮你拉。”
怕她冷,给她裹上了一件红色的中式小袄,那是叶曼文大婚的时候穿的。吴裳走下楼,看到阮香玉扶腰站在那。
“姆妈…”
“林在堂也真是,婚纱不上心…“阮香玉故作责备地说。吴裳忙说:“不怪他,我也没上心。"说完就笑了:“我就是喜欢紧一些嘛,多性感。”
在小小的客厅里,她转了一圈。拖尾扫过桌腿,扫醒了在睡觉的小黄狗。凌晨四点,一辆小车悄然开进千溪,开进吴裳家的小院,无声无息接走了吴裳。
晨曦初露,海水汹涌,海岸线隐藏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