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林褚蓄这才将身体转过来,手指指着外面嚷嚷:“她翅膀算是硬了!当初要是没有我,她还在国营商场里给人擦皮鞋呢!”林在堂压根不想听这些,就说:“你那会儿不也是在国营商场里卖灯泡吗?”
林褚蓄被他气得嗝了声,扭过头去。这两年他有些怕林在堂了,也不知怎了,这个儿子小时开朗活泼,长大了反倒愈发阴沉了。林在堂坐了会儿,感觉到饿了。这一天他去了几个叔伯家谈了分家方案,这会儿已经筋疲力尽了。安顿了一下林褚蓄就准备出去找口吃的。在医院门口文碰到吴裳,她下楼给阮香玉买防滑拖鞋。
见到林在堂就随意打个招呼,林在堂却问她:“忙活一天,吃饭了吗?”吴裳摇摇头。她从睁眼就开始楼上楼下跑,把吃饭这件事忘在了脑后。林在堂一问,肚子就咕噜噜叫起来。
“走吧,一起吃点。”
“吃什么?”
“都这么辛苦,好歹吃点好的。”
海洲医院去往老街的路上,有海洲第一家西餐,林在堂小时去过。可吴裳忙摇头:“没必要,我不吃。我要吃热乎乎的汤面。”“罢了,我去给你煮一碗吧。"她接着又说。这正合林在堂心意,刚林褚蓄床前那碗素面勾起了他的瘾头,他因为林褚蓄没吃放在那,将面泡烂了,心里也骂过他暴殄天物。他对自己的父亲实在是庆恶。
两个人各撑一把伞走进了湿漉漉的海洲。下了两天的绵绵阴雨,冷空气带着海上的潮气,将海洲笼了起来。人只要站在外面两分钟,头上就挂上了细细的小小的水珠。吴裳尽管撑着伞,也沾了这样的潮雾。她的睫毛也湿了,看起来像哭过。
林在堂看她一眼,发觉她的目光也雾蒙蒙的。“你怎么了?"他问:“遇到什么难事了?”吴裳摇摇头,笑了:“我在故作深沉呢!"她晃了晃伞,雨水四散,落在林在堂衣服上。笑了一声抬腿跑了,边跑边喊:“快点呀,要成饿死鬼啦!”林在堂快步跟在她身后,他们绕过行人,走出林立的高楼,走进了老街。拐进老街,就像拐进了另一个世界。撑着伞的南方姑娘在这样的雨天里,背影都带着忧愁。
香玉面馆上了锈的铁锁象征性地锁,吴裳钥匙捅进去,轻轻一拉,锁就开了。将两扇对开门打开,邀请林在堂进去。林在堂走进去,屋内灯光昏暗,吴裳找出一根用了一半的粗蜡烛点上,将烛泪滴在桌上,蜡烛按上去。火光在他们脸上跳动着,鼻翼的阴影在两边脸上不停切换。吴裳举起双手假装露出獠牙的女鬼吓了林在堂一下,他真被吓到了,下意识向后闪,她笑了声说:“做饭去喽!“接着麻利地从冰柜里翻出上次剩下的小馄饨,还有两条冰冻黄鱼。
“将就吃吧。"吴裳说:“馄饨素面,清蒸黄鱼。我请你。”“为什么?”
“因为今天护理你爸,不需要500那么多。你爸今天除了给我摆了两次脸色,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林在堂被她逗笑了。
坐在那里等饭的时候,收到阮春桂的消息,她说:“让那姑娘陪你结婚,怎么样?”
“你别闹。“林在堂回。
阮春桂再没了动静。
林在堂看着吴裳在里面忙碌,香气很快就传了出来。令他意外的是,他听到了爆锅的声音。上前去看,吴裳正在爆炒一份小海鲜,见林在堂来看,就说:“犒劳一下自己,多吃点。”
“好。”
林在堂说着话就走了,等他回来时候,手里拎着一只烧鸡,要为他们再加个菜。吴裳的饭已经上桌,两个人就对坐吃了起来。他们都很累,根本不想说话,只有喝汤的、吞咽的、咀嚼的细微声音。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心都得到了片刻歇息。这天晚上,吴裳在医院等来了一个客人,是白天来过的阮春桂。她把吴裳叫到外面去,绕着吴裳走了三圈,将她身上身下打量个遍。吴裳对她这种行为十分抵触,两次要走,都被阮春桂拉了回来。“咱们做个生意。“阮春桂说。她没用“交易”这个词,而是用了“生意”。“我一无所有,没有生意可以做。我没有本钱。”“你有啊。“阮春桂说:“我这人向来不爱费功夫,我就跟你直说了:我为林在堂选了一个良辰吉日结婚,婚期就在后天。雇你来做假新娘,预付款十万,婚礼结束再付十万。如果你愿意再演一段时间,那按月付酬。”“为什么是我?"吴裳轻声问。
“为什么是你呢?“阮春桂吸了吸鼻子:“这天气真凉啊!为什么是你呢,因为林在堂身边没有合适的人。婚姻大事非儿戏,有钱的不能陪着演戏,愿意陪演戏的,说实话,都不如你。你知道吗?你的面相饱满,虽不至于惊艳,但有大富大贵之相。”
阮春桂说的每一句话都令吴裳震惊。
最令她震惊的是阮春桂付的二十万,恰是她辛苦找到的那份工作的整年年薪。她感觉到讽刺。
“你不需要跟林在堂有任何瓜葛。”阮春桂又说:“我今天在医院,看到你母亲的身体这样,后面想必养家很费钱。你在海洲想找一份像样的工作也需要时间,不如用这二十万换一个喘息。”
“家里没有积蓄是不行的,你知道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攒不到二十万吗?”吴裳的头脑开始乱了。
阮春桂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困扰她的难题,之前林在堂说要跟她结婚的时候,她觉得受到了侮辱;今天阮春桂说要雇佣她的时候,那种感觉并没有消退。但她心动了。
她也不过二十多岁,没有见过任何巨款。当她拿到二十万年薪的offer时,她喜不自胜,但当她开始计划20万年薪的生活时,发现那也仅仅是能够让日子不那么捉襟见肘,却再难扛任何风险。假如,假如家里再有人生一场大病,她们是没有任何积蓄的。
但如果她一笔拿到这笔钱,又不影响她去做其它工作,那么,她就有了应对风险的能力。
这是她当下能吃到嘴的最大一块蛋糕,天上掉下来的蛋糕。这并不光彩,但没有影响到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她站在那久久不语,年轻的眉眼里透露出了迷茫和挣扎,阮春桂凑近了看她。她把吴裳想象成十八岁的阮香玉,那时她多想看到阮香玉露出这样的神情来“你再想想。不着急哈。我也希望你行行好帮我个忙,你根本不知道星光灯饰现在乱成什么样。因为这件事,星光灯饰在海洲被人嘲笑。我实在是需要你。“阮春桂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笔和纸,写一个号码给吴裳。“嘶啦”一声撕掉了纸,吴裳的心也跟着颤抖一下。
阮春桂把纸放到吴裳的棉服口袋里,故作可怜地说:“今晚十二点前,无论你什么决定都给我打个电话,倘若不可以,我明天就去找别人。我们必须在25号举行婚礼。”
“你同意的话,我先转款5万。婚礼当天一早转账15万,婚礼结束转账5万。我说话算话。”阮春桂说:“我也算帮同乡一个忙,唯一一点,你不要告诉你姆妈。你姆妈会难过。你可以说你跟林在堂有了感情,反正你姆妈也认识林在堂。”
说完拍拍吴裳的肩膀,款款走了。
阮春桂在商场上历练多年,林显祖自然也没有看错,她确有雷霆手段,唯一可惜的是她不姓林。她这样的人,摆弄二十出头的吴裳简直绰绰有余。吴裳的大脑一片空白,当她走回病房,阮香玉仍旧在睡着。母亲睡觉皱着眉,吴裳就用指尖轻轻地抚她眉上的褶皱。她鬓角斑白的头发在昏暗的灯下格夕刺眼,吴裳一阵心酸,顺手关了灯。
隔床一直在小声说话,接着女儿开始哭泣。吴裳知道,今天医院通知补缴费用,他们拿不出钱了。最后吴裳听到他们说:"算了,出院吧…”吴裳走到病房外,打给阮春桂,她还没开口,就听阮春桂说:“是吴裳吧?”
吴裳讷讷地说:“是…”
阮春桂并不问她的决定,而是说:“我给你转账,你把账号发给我。谢谢你吴裳,谢谢你帮我,合作愉快。”
吴裳站在那里,深呼吸数次,给阮春桂发短信的时候,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掌心全都是汗。她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新的汗水又冒出来。那条消息编辑了十几分钟,最后用指尖狠狠按了一下发送按钮。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又跟着抖了一下。
那头的阮春桂收到消息后嘴角撇了撇,但迅速给吴裳转了账。然后她对林在堂说:“新娘我给你找好了,25号举行婚礼,让我们过个好年。别把这些破事带到年后,不然过年时候宗亲们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你。”林在堂看到这条消息的一瞬间,下意识走向衣帽间去看那件婚纱。衣帽间里有一个下通到顶的衣柜,那是当初孟若星说要用来放她的婚纱、礼服。此刻婚纱就挂在那里。林在堂又想起那天她试穿婚纱的时候,他内心有着由衷的幸福和喜悦。现在这件婚纱将穿在别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