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几分钟,衣服面料摩擦声响着,他可能在起身,伴随着脚步,往床这头走来了。
随即,床面下沉。
他已经坐在床上了。
傅程铭右手拿杂志,左手捂着右臂,依床头坐了,摘下手表往床头柜随手一扔。
替她关了吊灯,也关了这一侧的壁灯。
现下只有唐柏菲那侧亮着。
这样子,唐小姐反而清醒了,听着他的呼吸声,自己呼吸的节奏也不由得跟着他。忽然觉得平躺太尴尬,她转身,他大腿间的西裤褶皱就在咫尺间,又迅速翻身背对他。
傅程铭把杂志一合,搁在手表边。
左手捂着右臂,心想明天得去找老常看看。想着,竞然看向她。她身体微蜷着把自己裹进被子,细白的一截手臂露在外面,如瀑黑发垂在肩头,又慢慢从肩上落下,发丝一根根摊开成网状,隐约露出后颈和睡吊带的荷叶边。他发现她睫毛一直在动,就问,“睡不着。”“嗯。”
“还在想今天晚上的事儿。”
“那倒没有。”
傅程铭百无聊赖靠着,问她,“那在想什么。”“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好,你说。”
唐柏菲一半侧脸埋进枕头里,手指在床单上划来划去,“你觉得我做模特怎么样。”
“挺好的。”
“可是我爸爸妈妈就不这么想,包括谭太太她们。”听这话还有点落寞,傅程铭还说安慰她,没成想她说:“但他们怎么想和我无关,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就该自己负责,自己做决定,其他人没资格决定我的人生走向,你说是吧。”
听完一番陈词,他说评语,“不错,有想法。你是自由的。”“我还有一个问题。”
女孩子又冒出这句,翻身,平躺下,两手压着被子。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的吊灯。
他也不看别处,只看她。
“你活了这么多年,”
“等等,"傅程铭笑,看她,“换种说法,听着别扭。”“哦,我是说你活了好多年,”
他仍是笑。
唐小姐望向他,稍感抱歉,“我这么说,是不是把你说得像千年的王八万年龟。”一解释,更像补刀,她抬手拍自己嘴巴。他也不生气,笑意渐敛起了。她继续问,“我其实想问,你这么多年一直没结婚,好像也没女朋友,你难道就没有喜欢的人吗?或者,有没有遇到一位让你觉得特别的人,但你们后来没有在一起,你们渐行渐远了,或者,有没有谁喜欢过你。”
唐柏菲问完了,咽口唾沫,不只是紧张还是口渴。“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他只是平和的问,她心脏就开始打鼓。
真是她想的那样吗?类似她看过的几本小说,他在自己这个年纪也会为感情冲动吧,以他的个性,大概率青睐理智成熟的女孩子,唐小姐为他拟了一个人,毫无凭据,那个人就站在了她的想象里。他们可能谈了恋爱,分手,又和好,后来迫于家庭压力分道扬镳,含泪吻别,他心有不甘单身至今,为初恋守身如玉,总之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一场她不知情、在局外的感情。十二岁,差的不是年纪,是阅历。
唐小姐后知后觉。
傅程铭睨下眼,发现她眼神涣散。他不知道她想什么,只是答,“没有,我还没那个心思去考虑这些。”
刚讲完,女孩子眼睛亮了。他笑她,拍拍床,“睡觉,不早了。”“哦。"唐柏菲翻了身,看他下床替她关壁灯,后又坐回去。“不要发散你的思维,"傅程铭话里有笑,“也别在心里替我偷偷杜撰情史。她被子盖过头顶,偷笑。好,放过他,不造谣,不为他写风流债。这一夜,唐柏菲又做噩梦。
看来那些事情不是说过就能过去,她频繁的梦见那三个男人,白尽州夸张地变成魔鬼,在身后追她,她疯狂地逃窜,他们一会儿在酒吧,一会儿又去了香港。
傅程铭一夜坐在床边,睡得浅,中途醒了两次。一次是她蹬开被子,喃喃念着别掐我,同时呼吸急促,他开壁灯去看,她出了满头冷汗。成孀说得对,呆一晚是明智决定。他进洗手间,打湿一块儿新毛巾,沥干水,替她擦额头和脖颈,再往下就没碰。手将离开时,女孩子温热细腻的手握住他的,湿润卷曲的发丝缠绕在手腕,他没法,原地等了一刻钟。等到两人掌心都有汗,她自己松开了,翻身睡,不再做梦。第二次是她睡姿实在不太美观,把被子踢到地上,往他这边滚,拿他的大腿当枕头,同时过于短的睡裙往腰上磋,一根吊带极拉在手臂上,露着圆润素白的肩,傅程铭替她拉起带子,替她把裙边放下,又捡起被子,裹在她身上,裹得剩下一个脑袋。
忙完一看表,半夜三点多。
他不睡了,觉着渴,摸着黑倒一杯凉水,仰头灌进嘴。人又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接捧冷水往脸上冲。到次日早,唐小姐睁眼时,看他单手撑着梳妆台面,掌心底压着纸,另一只手握笔签字,签一张,挪一张,又在信纸上写着什么东西。她揉眼,看了会儿,猜测傅程铭把办公的东西拿到这了。翻身的动静,他听见了,他把笔帽一扭,“醒了。”唐柏菲声音还沙哑,嗯。”
她问,“几点了。”
“十一点半。”
“我睡这么长时间,你怎么没叫我。”
“多睡会儿,不要紧。“他规整桌面,把几张纸卷成筒,握在手里。“你一上午都在这站着办公吗?”
“是。”
唐柏菲像十万个为什么,又问,“你早晨怎么没有去晨跑。”他垂眼看她,在笑,“要观察你。”
“我?”
“嗯,你成姨说了,一旦发现你不舒服,她马上叫医生来。”唐小姐睡了一夜,觉着所有伤心难受的事情都丢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她站在床上,和傅程铭一般高,“从明天开始,我陪你晨跑吧。”他疑惑皱眉。
“为了感谢你替我打渣男,"她胜负欲上来,反问,“你以为我跑不了?”傅程铭眉眼舒展,说了句哄女孩子开心的话,“求之不得。"他拿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临走前用纸筒子敲打她床尾栏杆,长辈似的口吻:“你坐下,小心再摔着。”
唐柏菲扑通一下,坐着了。她盘起腿,发现他眼下一片淡青色,“你怎么有黑眼圈。”
他一愣,“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