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苓见沈支安迟迟不接,朝软玉递了个眼色。软玉会意,轻叹一声上前道:“二哥哥且收下罢。”
说着便接过那枚碧莹莹的耳坠,不由分说塞进沈支安手中:“不收她又要闹了。”
沈支安握着尚带余温的耳坠,半晌才低声道了句:“多谢妹妹。”一张俊脸早已红得似天边晚霞。
众人嬉闹着又玩了射覆、对弈,直至日影西斜,园中仍回荡着少年们的欢声笑语。
薛召容今日倒是比来时舒展许多,眉宇间隐约透着几分悦色。自得了沈支言那串手串,他总不自觉地去摩挲腕间的檀木珠子,眼底浮着淡淡的笑意。
暮色渐沉时,众人三三两两散去。何苏玄面上不显,辞别时依旧风度翩翩,可待回到何府后,他却径直进了书房,将那只荷包随手扔在案上,略显烦躁地扯了扯衣襟。
茶盏在他手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透着几分郁色。
“公子。”他的随从石岭轻声禀道,“老爷吩咐,稍后要您同去见几位大人。”
何苏玄身为家中嫡长子,肩上担着整个何府的期望。父亲早就在为他精心铺路。
以他的才学品貌,金榜题名本是十拿九稳。只是这探花之位,除却科考真才实学,还需朝中重臣举荐。这些时日,父亲带着他四处拜谒,便是为此筹谋。
“知道了。”他淡淡应了声,眉宇间却仍凝着郁色。目光不自觉地落回案上,那被随手丢弃的荷包正静静躺着,藕荷色的缎面上,金线绣的海棠花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光。
这些年来,他珍藏的荷包已不下十数个,皆是沈支言亲手所绣。从前每逢佳节,那丫头总会变着花样绣出新奇纹样。或是岁寒三友,或是锦鲤戏莲,针脚细密得能藏进月光。每回接到,他都如获至宝,因着那荷包上每一针都牵着她的心意。
可今日这方荷包静静躺在案头,花纹依旧精致,却再难让他展颜。他忽然觉得,这不过是个敷衍的礼数,再不是她最珍重的心意。真正贵重的,是此刻正缠在薛召容腕间的那串檀木珠,那才是她贴身戴了多年的,能挡灾避祸的宝贝。
他分明记得,幼时曾见她因丢失这手串急得泪眼婆娑。那年她母亲发动全府上下翻遍每一个角落,最后才在祠堂的蒲团下寻回。自那以后,那丫头便将这手串看得比命还重,从不离身。
可今日,她竟这般轻易地将它赠予了薛召容。
呵!薛召容。
他指节叩着案几,眉间凝着化不开的郁色。薛召容此人他并非全然不识,亲王府的二公子,在京中虽不常露面,却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但他此刻却想不明白,沈支言与薛召容,何时有了这般深的牵扯?
今日薛召容为何突然出现在太傅府?又为何与沈支言之间流转着那样晦涩难明的眼波?沈支言又为何将那般要紧的贴身之物赠予薛召容一个外男?
何苏玄越想越觉心头郁结。
他与沈支言自幼相伴长大,从未听她提起过与薛家二公子有何瓜葛。这位薛召容在京中向来深居简出,连名讳都鲜少有人提及。可今日园中,二人之间分明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
近来她本就反常,今日更是教人捉摸不透。
他烦闷地浅啜了口茶,沉声吩咐石岭:“你去查查薛召容,事无巨细,尽数报来。”
他略一沉吟又道:“再去街上置办些公主喜欢的物件。江南新到的绫罗绸缎、珠钗环佩,都挑顶好的备着,明日我进宫陪公主。”
“好的公子。”石岭领命退下。
何苏玄执起书卷欲读,却怎奈心神不宁,烛火摇曳间,目光总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方荷包上。最终他搁下书册,起身将荷包收入抽屉,动作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烦躁。
——
暮色渐沉,薛召容的马车并未径直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城南一处僻静医馆。
老医师见了他,捋着花白胡须笑道:“公子今日气色倒好,可是病症见轻了?”
薛召容撩袍落座,眉宇间却浮起几分困惑:“没有,我觉得反倒加重了。”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新得的檀木珠,沉声道:“那人总在梦中出现,今日竟真真切切见着了,更是让我捉摸不透了。”
他满心疑惑:“有些事分明未曾发生过,却熟悉得仿佛亲身经历。更有一梦,反复纠缠,便是在大雪漫天的断头台上,我与她双双问斩。刽子手刀光闪过时,我竟眼睁睁瞧着她的首级滚出三丈远。”
“这梦魇……真实得不像梦境,倒像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我今日初见她时本无甚感触,可当她抬眼与我对视刹那,所有关于她的一些记忆全部涌现了。她执筷时翘起的尾指,赌气时微鼓的腮帮,大婚夜颤抖的长睫,锦被下交缠的青丝,这些,如同我亲眼见过一般。”
“大夫,这当真荒唐至极,我以前与她明明就不相识,可这些记忆却硬生生往我脑子里钻。”
“今日她叫我名字时,我心脏跳的很厉害,有时候还会疼得发紧。一会儿觉得她陌生如路人,一会儿又熟悉到……连她的唇是什么味道都记得。”
“大夫,依您看,我这究竟是何病症?”
老医师听他描述完,沉吟良久,捋着花白胡须长叹一声:“公子这症候着实蹊跷。不似寻常病症,倒像是平白多了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莫不是得了……”
“得了相思病?”鹤川忍不住插嘴。
近来,公子梦中多次叫着沈支言的名字,还说着“支言对不起”,“支言让我抱抱你”这样的话。
难道不是相思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