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伐季林场职工都住在山上,本来消息传得没那么快,让郭大娘跟李树武媳妇这一闹,倒是传开了。
同情郭家者有之,更多的则是在讲李树武一家的不是。
原本责任就在他们,他们要是心生愧疚,主动上门赔礼道歉也就罢了,结果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不说,话还那么难听。
就连林场招待所的服务员有一次看到严雪,都忍不住跟严雪嘟囔:“成天往家里划拉,也没见他们攒住钱。整天不是吃就是喝,皮鞋买两双,咱这地儿有啥要穿皮鞋的?一到月底就借钱。”
又过了一天,刘春彩才兴冲冲跑来找严雪,“我跟我爷爷说好啦,咱们明天就去炸松塔。”
不仅带来了好消息,还带来一双棉乌拉,一双厚厚的毡袜,一副腿绑,都是刘大牛媳妇借给严雪的。
山上雪厚,棉乌拉里面穿毡袜,再在棉裤外面绑腿绑,才不至于让棉裤被雪浸透,冷到骨头缝里。上山要走的路长,绑腿绑也能促进血液回流,防止小腿出现肿胀。
第二天早上严雪自己弄好,赶到约定好的集合地点时,刘春彩和刘老爷子已经在了。
刘老爷子六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算高,长得精瘦,戴着个熊皮帽子,背上还背了杆长长的猎/木仓。
听刘春彩叫“严雪姐”,他转过头,露出左脸一大片狰狞的伤疤,配上老而犀利的一双眼,扑面而来一股凶狠之气。
严雪看到了,却和没看到一样,笑着上前打招呼,既不过分关注,也没有意避开。
老爷子这才露出笑,“小丫头胆子不小。”又回头看自家孙女,“走了。”
刘春彩立马拽着个一米宽的爬犁跟上,小声跟严雪说:“那是叫黑瞎子舔的,不仅脸,耳朵也没了半个,那回我爷爷差点没命。”
那难怪老爷子这么谨慎,上山炸松塔都不忘带上枪,防着野兽。
严雪伸了手跟她一起拽,“这个能装多少啊?”
“千八百斤没问题,”刘春彩说,“不过得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推,不然拉不动。”
“这么能装?”
“那当然,还有比这个更大的,那个就得套牲口了……”
刘老爷子在前,两个小的在后,长白山那物产丰饶的林区像一张神秘的画卷,慢慢在严雪面前铺开。
另一边,祁放站在山林之上,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因为技术有限,国内目前所采取的一直都是接伐,即不论树种和树木大小,一律砍伐,伐后再通过检尺选出合用的木材。
他左手边,茂密的老林绵延不断,沿着山峦的起伏,隐没在白茫一片的天地中;右手边却像是被生生剥落一层皮,一眼望去全是空忙的雪地,只余造林砍下的残肢和一座座断了头颅的树桩。
繁茂与光秃,古老与文明,都在他脚下这片土地交汇,而前者正在被后者快速吞没。
“你说,这片山还能伐多久?”他弯下/身继续之前的工作。
刘大牛长子刘卫国正和他一起造材,即将树头和树枝砍去,只余合乎规范的圆木,还以为他说的是今年的伐区,“应该要不了一个月吧,年前都干得差不多了,年后收个尾就行。”
又一棵老树被快速扒光,刘卫国停下来歇了口气,“可算要放假了,这三个多月待得我都快成野人了。”
如果严雪在这,一定能认出他就是那天第一个回地窨子拿东西的,也是嘴没个把门管祁放叫咱哥的。
不过比起刘春彩嘴里的二十出头帅小伙,他头发、胡子都好几个月没怎么打理了,乍一看,还真像个野人。
山上像他这样的还不在少数,主要就是忙、累,没那时间也没那心思,像祁放这样每天刮胡子注重个人卫生的才不多见。
而且都是没时间剪头发,咋别人都邋里邋遢,就他还那么好看,好看得还和平时不太一样?
刘卫国忍不住问祁放:“对了,你那妹子到底有没有对象?”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人问这问题了,刘卫国也不是第一次问。
祁放垂着眼,一副没太有精神的样子,随口就答了一句:“没。”
这几天时间,应该足够严雪想清楚,也体验清楚,这里到底适不适合她。
又或者连这几天都嫌太长,她早就想回去了,只是一直不方便或是不太想上山找他……
那她到底有没有对象,又有什么区别?
祁放实在懒得多说,等小年那天一放假,就和往年一样宿舍都没回,直接去了澡堂。等洗了澡剪了头发,才回去放下东西,准备去找严雪谈谈。
林场就这么点大,什么娱乐都没有,更别提外面还这么冷,估计那大小姐早在招待所待得不耐烦了。
想着,他随意一抬眸,对上的却是房门外尽忠职守的铜将军。
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