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纹章,她丢了无数次。雪夜寒风里,卫衡冷着脸,二话不说扎进结薄冰的池子里,捡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一次,卫衡将这枚纹章递给她的时候,姜采盈正在为最近刚随父入京的淮城四小将英姿痴迷。
听说那几位少年将军入城的时候,全盛京的少女都争相夹道欢迎。为首的那位,白铠红衣,坐在马上发尾飞扬,意气风发地很。
她想去勤政殿看看,却被父皇严肃斥退。眼见年关已过,他们就要返回漠北了,姜采盈正急得很。
他那时冒出来,姜采盈自然反身,烦躁地将手中握着的火镰往他身上一丢。
“能不能别来烦本公主?父皇让你跟着本公主,你就要当本公主的狗么?”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
呲呲的火星瞬间被淌水的衣物浇灭,却如滚烫的岩浆一般在卫衡的手臂上烫出一块红色,烟雾弥漫着,将他的痛意掩住。
为了捡那枚纹章,他将外衣全脱了,只留一件单薄的里衣紧贴着肌肤,寒风将他的唇冻得苍白。
待烟雾散开,卫衡露出他湿漉漉的眼神来,眸光里渗着一丝冷意,“公主不要,那臣从此不会再强求。”
卫衡转身就走,竟忘了行礼,步履也似比平时快些。姜采盈心中有些心虚,一低头,檐梁之下的木板上低落着一大滩水渍,被月光反射得刺眼。
他,在此候了多久?
她的脸仿佛被炭火灼烧了一般,回头叫住他:
“哎,你等等···”
纹章,她最终还是收下了。
可是心意,她无暇顾及。
只记得那晚月色朦胧,而他落寞又怨恨的神色,如灌木丛中荆棘一般,隐秘而刺痛。
谁会想到,卫衡后来会逐渐升为大司马,掌六州军政。
自少帝上位以来,他机关算尽,玩弄权势。不仅成功将朝中六部尽握手中,就连京中羽林军也独独听他号令。
如今,年仅十七岁的少帝尊称他为“亚父”,国政军要事无巨细,一一都要与之商量。
文武百官看准风向,对其愈发谄媚,昔日臣子气节荡然无存。久而久之,即便是圣旨昭令,只要大司马未点头,群臣也不敢贸然施行。
可姜采盈身躯却烫得厉害,她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一物换一诺,看在你我往日情分上,大司马能否帮我一次?”
他音调微微拔高,“你我之间,何来情分?”
说出来的话,比雨夜还刺骨无情。是啊,自承瑄姐姐殁后,他们之间便绝不可能再有半点情分。
姜采盈默不作声,这才意识到原来她今日拦驾是多此一举。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马车内她的气息都似乎微弱,耳畔才传来了晦涩不明的问语,“你,究竟想要什么?”
随即,姜采盈抬眸正视着他,语气坚定道:“悔婚。”
卫衡似乎被气笑了,嘴角微扬,“为何?”
“‘情’字虚妄,昨日深情,今日便可转逝为空...”
他眸色漆黑,“半年前你于灵台山拜佛求缘,神签被公之于众,你所求之人正是淮西世子;三月前,你与淮西世子于西郊共赏红枫;一月前,你与淮西世子共赴西华池;十日前,你与他当街执手,昭告定婚喜讯,全城百姓热议沸腾...”
姜采盈低垂着眼眸,每听一个字,她胸中便多郁结一分,“别说了。”
她竟不知,上辈子她干过的蠢事这么多。
“昌宁,休要再戏弄本王。”
“我绝非戏弄,只是...”
姜采盈仰头望着他,她该如何向卫衡解释转世重生这种不可思议之事呢?连她的至亲皇弟都不肯信,她又怎敢奢望卫衡相信?
“只是什么?说不出来了?”他倾身过来,似想到什么脸上的冷峻与憎恶溢于言表。
她戏弄他,戏弄地还少么?
姜采盈有些心虚,却还想争取一下,于是握紧手中的玉章,缓缓道:“大司马,你要做那言而无信之人?”
卫衡漫不经心,“是又如何?”
当年,他炽热的眸光,真诚地似能融化世间一切的寒冰。
可如今,物是人非。
“此事,本王绝不会帮你。”
壁灯映照下的那人,眉眼冷如寒霜,五官轮廓锋利如刃,仿似将自己与外物全然隔开。
她的生死,她的恳切,再不能如年少那般轻易地传给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