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雨幕,似在这一刻映照成凝固画面,万物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车内才传来一声冷斥,“公主说笑了,您与李家世子之姻亲乃由圣上钦定。本王,又岂能妄议阻拦?”
从始至终,男人连帘子都未曾掀开。车夫扬起车鞭,马车随即扬长而去。
......
姜采盈心一沉。
苍茫雨幕里,她的视线渐渐斑驳。
沁入骨髓的颤栗,从脚底一直传到头顶。
唇上一点脂色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她整个人苍白地像宫人口中充满怨怒的女鬼,在雨夜飘摇着。
姜采盈没有带婢女出门的习惯。
此时,她却有些后悔了。
她纤弱的身子因承受不住而微微佝着,最后缩成一个小点,摇摇欲坠,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尽的雨夜吞噬。
远处的宫灯映照在黑夜中,一切都变得氤氲模糊。华贵的四驱马车在雨夜穿梭,几声摇铃清清脆脆地响着,不知何时马车去而复返。
雨幕之下,姜采盈看不清马车上那人的神色,却见那人几根指节掀开车帘,露出马车内奢华宽敞的一角,仿似叹了一口气,“上来。”
***
丝丝春雨飘进椒黄暖热的内室,冷白如瓷的掌,握住她纤细、冷僵的指节。
一滴春水附着春夜的寒气,沿着他掌心的纹路渐渐扩散。
冷与热的极与极。
辘辘马车声,再次融进雨夜的苍茫里。
姜采盈全身湿透了,一坐上木板的鹅绒毯上,便晕湿一圈。发丝,领口,袖口,还有裙边,无一处不在往下滴水。
这样的雨夜,夜也已深,以她的体质恐怕难以走到宫殿侍女侍奉值班处。
卫衡居坐于中,宽敞的马车内全是他的气息。
他闭目养神,“这条道,乃是陛下知我喜静而特开的,来往人员不多。你若死在这条道上,本王难辞其咎。”
他似乎在解释自己去而复返的原因,却并不看她,只向外吩咐了句,“去公主府。”
姜采盈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卫衡闻言,掀了掀眼皮,“旁人见了我,避退都来不及。公主倒是胆大,敢拦本王的车驾。”
语气冷得厉害。
湿冷的衣物此刻贴在她肌肤上,黏腻地叫人难受。可姜采盈没忘此行的目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陛下今夜召他入宫,便是为了三月之后的皇陵修缮之事。
卫衡,他不能去。
他一走,京中局面便再无人能转圜。
于是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大司马,可还记得此物?”
一枚小巧透亮的暖玉纹章,在壁灯的照射下异彩非凡,几滴春水也被暖灯映照得晶莹剔透来。
他睁开眼看过去,眸光划过些许晦暗,随后握着鎏金火镰的手渐渐收紧。
室内莫名冷了几分,姜采盈敛眉,手心往外冒汗。
这枚玉章,是十年前卫衡所赠。
十年前,卫衡还只是锦州通县一无名人士。传闻他的父亲曾是通县县令,庆丰二十九年被“乌桐官案”波及入狱,第二年在狱中病死。
卫衡年幼,携母一路西逃,正巧遇上蓟州兵变。他被当成叛军,一路押送入京。先帝大怒,下令三日后于武安坛将其斩首。
那天,她恰随父皇亲监仪式,行刑之前,她不知为何胸中郁结,开始无端嚎啕大哭,太常太保等人劝说,公主身负祥瑞,如此这般哭泣恐是在传达天怒。
此人,不可斩。
父皇信以为真,认定卫衡与昌宁公主一般,乃是大云的祥瑞之人。后来他凭借此特赦入仕,选为郎官。
当年乌龙解开之后,先帝封他亲信,掌皇城安全。
而后她在御花园失足落水,父皇又将他调派至朝华宫,亲自负责她的起居安全。年少天真之际,他二人也有过快意时光。
若不是重来一世,她便快要忘记了,这个如今权势滔天,不可一世的当朝大司马,也曾紧张地为她提裙撑伞,对她说:“公主,臣之心如昭昭明月。”
随话说出口的,便是这枚小巧透亮的纹章,那是他花掉一年积蓄从波斯进贡的使臣那儿费力换来的。
相传这枚纹章,乃是波斯爱神玛什雅娜的最后一滴眼泪幻化而成,象征着爱情里的等待与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