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静笑道:"得嘞。”
正说着,竹萱跟着薛夫人一道回来了,前面的人来传信:“太子妃,您母亲来了。”
尹采绿发着怔,薛夫人来了,许是来兴师问罪的,她不由得有些害怕,这次自己干的事又叫她失望了。
她正要起身去见母亲,善和便提议道:“太子妃这边正要用晚膳了,不如再添上几个菜,把夫人请过来,在东厢一同用饭。”尹采绿便又坐下:“你说得有理。”
又叫回善静来,惦记着这回要好好讨好一番薛夫人,好叫她别责怪自己,便道:“叫厨房再加上一道翡翠荷叶盅鸽肉汤,一道松瓤鹅油卷,再来一道豆腐皮包子,这就够了。”
尹采绿叫善和去前厅迎薛夫人,自己独自在房中等着,琢磨着,待会儿该怎么解释的好。
细论起来,她那时候心里想的,正是专门想显露一番,酒只是起到了一个让她壮胆的作用。
她就怕薛夫人骂她:"嘴上答应得老实,实际上不服管教。”她也不冤。
正想着,善静带着两个丫鬟提着八寸见方的洋漆攒盒过来,在花梨木的膳桌上排开。
又听得垂花门外传来环佩叮当,接着便是善和的笑语:“夫人快请进,太子妃等着您一同用饭呢。”
尹采绿抬头,眼见着薛夫人从屏风后转出来,便起身相迎。她瞧她这阵子又憔悴了些,眼神却是大大的有精神。崔婉清上身穿着青缎掐银丝边的斗篷,正被竹萱伺候着脱下来,下边穿着月白绉纱裙。
善静早搬过一张紫檀嵌玉杌子给她:“夫人坐。”尹采绿与薛夫人四目相对,互相执起手,崔婉清嘴唇动了动,没先说话。“坐,先坐吧。”
又有丫鬟围上来摆了碗箸,布了菜。
一桌子菜油亮亮地排开,嫩黄的鸡髓笋,透亮的胭脂鹅脯,金黄酥脆的松瓤鹅油卷……
尹采绿先往薛夫人碗里夹了一筷子笋叶。
“母亲今日怎的想起来我这儿坐坐了,我前些日子叫了御医过去看望母亲,母亲的身子大好了吗?”
崔婉清顿了顿,吃了她夹过来的笋子。
尹采绿见她受用,便又起身,拿起汤勺给她盛了一小碗鸽子汤,恭恭敬敬放下。
“母亲,秋日里喝点鸽子汤,养身。”
崔婉清轻叹了声气,伸手拉她坐下:“太子妃别忙活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尹采绿看了看四周站了一溜的丫鬟,便知薛夫人定是顾虑。便扬了扬手:“你们都退下吧,本宫与母亲单独说说话。”待人都退下后,尹采绿端端站着,敛眉垂首,很有做错了事之后的觉悟。她虽明白,只要她不想,薛夫人就找不到机会责骂她,毕竟她身份摆在那儿,但自己本就是做错了事情,在太子府内她如何表现尚且没有什么关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她忘了自己是薛静蕴,留下了隐患和漏洞,就是她做得不对,是她做错了。
因此,无论薛夫人今日是来兴师问罪,还是来斥责她一番,她都认了。崔婉清却拉着她的手坐下了。
“我只知你姓尹,却不知你大名为何,又想着,你既是在流浪,家里人必是不重视你的,女孩子没有大名是太常见不过的事了,便没问过你。”尹采绿忐忑落座,手还被薛夫人握在手里,她想着,薛夫人这般问,应是想知道她真名的,可她那真名在江南一带实在出名,不好说的。崔婉清又道:“竹萱与我说了这事以后,我对你的身份也有了些猜测。”尹采绿心底咯噔一声,彻底慌了神。
她见薛夫人正襟危坐起来,道:“此事我已与陇州传了信,只说你使了些心计讨巧才得了这一舞惊座的名声,叫他们统一口径说你自幼习舞,此事你可不必担心了。”
尹采绿狠松了口气,揪着衣摆道:“母亲,这事是我考虑不周,给您添麻烦了。”
崔婉清看着她这副样子,笑了两声:“你这才算多大的麻烦,算不得什么,只是你从前那身份,可千万得捂死了,若是败露了,不只是你我砍头的事儿。”
尹采绿浑身一个哆嗦,她知道轻重。
她不是薛静蕴,这只是第一桩罪,她是尹采绿,这是令一桩更要命的罪。得知薛夫人大概率猜出自己从前身份,尹采绿翻起眼皮,小声问道:“母亲,你后悔寻了我吗?”
崔婉清摇头:“不后悔,听说你很得太子宠爱,好得很,太子的宠爱关键时候能保你的命,还望你记住我,还有薛家这些人。”尹采绿连忙跪地:“母亲,我万万记得住您的恩情。”崔婉清原本还介意太子妃太过得宠,尽数便宜了这个自己捡来的女子。可儿子实在太过无用,一开始找人做了女儿替身当太子妃,算她胆子大,可后来越一细想,这其中盘根错节的,风险远超想象。若是这样的话,太子妃还是越得宠越好,只要太子宠她,等皇上驾崩后,太子登基,管她太子妃从前是个什么身份,多年夫妻,太子至少不会要了她的命崔婉清拉她起来:“太子妃,你跪什么跪,也许我给你的不是恩情,而是火坑呢。”
尹采绿只摇头:“不,夫人永远是我的恩人。”崔婉清又道:“翠姨娘的身子越来越大了,我已经决定,等她明年生下孩子,就把她扶正,做薛家的大少夫人。”
尹采绿对此事实在有些惊讶:“母亲,哥哥虽学识、能力差了些,可也不至于配这样一位夫人呀。”
崔婉清看向她的眼神柔和了些:“傻孩子,你还不明白吗,我要么得一击要了翠影的命,她肚子里有孩子,又对大公子还算忠心,我何苦呢,要么得将她彻底拴在这条船上,给她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大少夫人的身份。”尹采绿怔怔的:“母亲这是…为了我?”
崔婉清点头:“所有的风险,我都要一一剔除,太子妃,太子府这么大,容得下你长袖善舞,好好儿舞起来吧,别辜负我的期望。”尹采绿万万没想到,薛夫人今日来与她说的一遭话,竞是这么个意思。“还有你身边的竹萱,你若盯得紧她还好,若是盯不紧,便叫她死。“这语是压低了声音说的。
还是叫尹采绿吓了一跳。
上回来还是叫竹萱盯她,这回来却是叫她盯竹萱,薛夫人的变化还真是大。“母亲,竹萱是个好的。"早与她交心了。崔婉清却道:“不一定,她跟着你长长久久了,人都是有野心的,若她哪日借着这事逼迫你,要你扶她也做个娘娘,你该怎么办?”尹采绿道:“那就像夫人抬举翠影一样,我也抬举她就是了。”“你愿意吗?"崔婉清直视她道。
尹采绿眼神忽地有些闪躲:“我……不愿意又能怎样。”“所以呀,我刚刚口口的意思你没听明白,你是太子妃,将来是皇后,再将来会是太后,你会长长久久地得太子的宠,将来后宫无人与你争锋,再没人能比你尊贵,你何苦委屈自己呢?又何苦为着这么一件小事儿让自己提心吊胆的。崔婉清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便要告辞了。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开窍的,许是为儿子的事情日日焦头烂额也不见进展,太子妃却转眼为她请了罗太医来,又接连是太子妃得势的消息传来。听见太子妃在秋狩晚宴上一舞出了名,所有人都夸她女儿教养得好,她脸面大涨,崔婉清如何指责得了她一句。
她扪心心自问,自己的女儿也不一定能走到这一步。太子妃是个给自己争气的,便好生去争吧。崔婉清没有在太子府久留,待她走后,竹萱瑟瑟发抖地从屏风后面出来,就地一跪。
“太子妃,奴婢发誓,绝不会把您的秘密说出去,还求您饶我一命。”尹采绿脑子乱乱的,又见善静善和她们进来了,连忙把竹萱拉起来,小声道:“你说什么胡话呢,母亲疯了,你也信她的话。”竹萱低声道:“太子妃,夫人没疯,夫人这正是聪明人的做法。”“怎么说?”
竹萱凑她耳边小声道:“夫人要抬翠影做正妻,这便是全然放弃大公子了,今后都指望您的意思,为了您将来能少几分掣肘,才给翠影许了这等好处,太子妃,奴婢跟着您在太子府已是每日吃香喝辣的,只想好好度日,奴婢若有异心,岂不是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尹采绿听得愣愣的,又瞪了竹萱一眼:“叫你别说这种浑话了,说到底,我原先的身份又能比你高贵多少呢,咱都是光脚的,谁也别怕谁,我不会没来由地警惕你,你也别犯傻,只要知道事情败露,咱们都活不成便是了。”竹萱面色轻松了一些,笑着道:“若是真的东窗事发,太子或许会保你一命,我们这些人却不一定了,所以奴婢肯定不会犯傻的。”竹萱看起来老实,实际是个最聪明的,她能看出太子宠爱太子妃,时日长了,或许诸般底线都能为她破除,更何况,别看太子妃日日也贪图这锦衣玉食,实际上皮下是个最逍遥自在的性子,到时候真的东窗事发,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时候,太子妃却是唯一能拍拍屁股就走人,全身而退的,天大地大,她本来就是个乞丐,谁又能抓到她呢。
与其这会儿借着掌握太子妃的秘密捞好处,不如赶紧多与她亲近亲近,到时候太子妃要是逃,还能带上她。
至于薛家的那些人,肯定有一个算一个,全要被杀头的。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如今来看,太子妃在太子府待得好好的呢,定会安然富贵地过上一辈子的。
这时候善静过来给尹采绿背后塞了个软枕:“太子妃,用些点心再歇下吧,香饽饽馆送来的桂花栗子糕。”
竹萱也笑着道:“那奴婢这就去沏一壶金风玉露来搭着用。”又听前院儿高低起伏的喊声:“太子回来了,太子回来了。”尹采绿心里想着,不管怎么说,她、竹萱、翠影、薛夫人,她们几个是互相牵扯的关系,只两个丫鬟需要格外注意些,丫鬟比不得主子身份贵重,凡事是豁得出去的,尹采绿想得多了,也明白薛夫人为何要抬举翠影了。同理,她这边又如何能让竹萱受了委屈去呢?大家都相安无事的,那是最好的,做主子的没必要苛待下人,做下人的更没必要放着好日子不过去背刺主子,互相捧着,方能长久。这般想着,竹萱把太子妃扶起来,到前院儿去迎太子,原来这一同回来的,还有皇上赏的四百匹江南新供上来的丝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