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抿着唇,向任嬷嬷腼腆笑了一声:“嬷嬷放心,本宫心里有数。”任嬷嬷见了她这般傻模样,信了个鬼她心里有数。她若再不帮衬着点太子妃,等侍妾和侧妃一进府,太子妃定是只有被欺负的份儿。太子今日要忙得稍晚一些,女眷那边早散了席,尹采绿便也没等他。尹采绿回了房,善静善和围上来给她卸钗环。顶了一整天的冠,脖子也累了。
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浅笑轻颦,媚眼如丝,比起从前在玉笙楼里时还要美上三分。
可惜如今四周哪儿还有人知道当初采绿娘子的风采。她轻叹了一声,往铜镜里看,却是竹萱走到她身后。“奴婢给太子妃捏捏肩吧。”
便闭上眼,舒舒服服轻哼起来:“刚刚那处再捏重些。”院中丫鬟们穿行来往,井井有条地做着太子妃院儿里的事情。太子府后院是一整个大院子,厢房众多,尹采绿住的这间是后院最大的,一排三间房连通,最外面的门是一道朱漆垂花门,廊下一色水磨砖墙,嵌着什锦窗棂,或方或圆,或海棠或菱花,皆糊着蝉翼纱,隐约透出里头纱幔轻摇。再往里,绕过屏风,方见正室,除了一张结实又占地的金丝楠木大床外,尹采绿便坐在一张玫瑰椅上,西首则是排雕花榻扇,榻扇后垂着茜色软帘。“对了,竹萱,你去叫文文派名御医到薛府上去,我今日看母亲面色不是很好。”
崔婉清从前好歹也是崔家的嫡出千金小姐,嫁了侯爷也做着金尊玉贵的侯夫人,这辈子没受过那样的辱。
秦府在她面前关上的那道大门,真是叫她一下子老了十岁。这边薛府大房的东苑里,崔婉清还没回来,侯爷也与朝中几位好友喝酒去了。
薛明澜一连沮丧了多日,见着翠影捧着茶来安慰他。翠影身上的月白短衫浆洗得笔挺,她为人向来爽利,乌发绾成个燕尾髻,别一支掐丝珐琅牡丹钗,靛蓝头绳扎得紧实,半根碎发也无。鹅蛋脸,丹凤眼,自有一番清秀韵致。
“翠影,你陪着我妹妹去了陇州十年,如今出落得越发漂亮了。”翠影眼角含羞:“大公子,喝口凉茶吧,消消暑。”她心心里却想着,太子妃说大公子对她是有情的,若是有情,那便收了她好了,也省得她在薛夫人院儿里不受重视。
两人郎有情,妾有意,院中又无人,自是没什么好多说的。他接过她的茶,碰到了她的手,便就握住了,从此情意绵绵,衣带尽散。崔婉清揉着发昏的脑袋回来时,见着的便是这一幕。崔婉清几乎要疯。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薛明澜披上衣服从横榻上起来:“母亲进来怎的不通报一声。”翠影忙坐起来,连忙拉过衣服往身上盖,低下头,不敢看夫人。“母亲,儿子收个通房而已,不必大惊小怪。”薛明澜慢悠悠地穿着衣服,干脆叫了个小丫鬟进来,将自己重新收拾体面。崔婉清看清楚翠影的脸,面上难以置信。
“我好心给你找了那么大的前程你不要,你勾引大公子做什么?”翠影忙抬起头,两人是一拍即合,什么叫她勾引的,她看向薛明澜,盼着他解释一二,薛明澜却没说话。
“母亲,别再小题大做了,叫嬷嬷给翠影分间厢房出来。”崔婉清觉得无论是儿子,还是翠影,都是不知好歹的,她日日费心心筹谋,没一个领情的。
翠影张了张嘴,小声说道:“夫人,翠影无用,攀不上那么大的前程,您就准了奴婢与大公子吧。”
崔婉清哼了一声:“有什么不能准的?一个通房而已,你愿意做就做吧。说完,便甩甩衣袖走了。
翠影还衣衫不整地待在横榻上,薛明澜笑着看了她一眼,也走了。她呆愣着,夫人怎的,连个姨娘的身份也没说给她。崔婉清不知不觉走到了静竹苑,几子是个不争气的,女儿倒是有她当年身上的影子,却是个身子不争气的。
倒累得她时至今日,半分风光也无,还须得打起精神来为不成器的儿子筹谋。
她今日生气倒不是生的儿子与翠影之事的气,说到底,也不过是添个通房而已,有什么要紧的。
她只是觉得,自己这般为他婚事筹谋,他还在府里跟丫鬟玩儿,丝毫不想想课业、官场上的事。
还有外头那铺垫盖地的关于他的名声,他便是一点儿也不操心吗?这般想着,崔婉清感觉额头越发疼痛了。
偏这时丫鬟来报:“太子妃请了御医来看夫人。”太子妃的晚膳上了一道清蒸鳜鱼,一道烤鹿肉,一道醉鸭脯,冷菜是红梅香芋泥,汤品是八珍汤。
面前是一张红木圆桌,椅上铺着软缎坐垫。前院儿还没传来太子回府的消息,眼见着天黑了,太子应是还忙着。尹采绿一个人享用这一桌子菜,心情是极畅快的。身边还有两个丫鬟贴心伺候着。
尹采绿夹了一筷子醉鸭脯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倒觉得这位师傅的手艺赶不上玉笙楼的,口感有些腻了。
又吃了些别的爽口的菜,她虽食量不小,吃饱了后,桌上也还剩下大半。菜式撤下去后,自是院中丫鬟们的份儿了,怪说都想到太子妃院儿里来做事。等太子妃这边的事儿伺候完了以后,她们便能在偏厅里又开一桌席。今日是竹萱和善静伺候太子妃晚歇。
“竹萱,你去前院儿问问,太子今晚是歇在哪儿。”善静将她的头发都拆下来,用木梳全都梳理整齐,拢到身后,垂如墨缎。“太子妃今日辛苦,奴婢给您多梳一会儿。”“嗯,多谢善静。”
尹采绿仰头朝善静眨了眨眼,善静一张小脸通红,方知什么叫雪面凝脂,眸含春水。
直道:“待会儿太子来了,太子妃定也要这般朝殿下眨眼睛。”尹采绿笑了声,道:“不要,只有善静才能看到我这般。”善静小脸越发红了。
梳完头发,全都拢到一处,柳腰轻摆着,走到床边坐下。善和给她摆了一对儿秋香色绣了鸳鸯戏水的枕头,又铺上一层银红色云锦的被面,将被子拍得蓬松了,扶她躺下。
尹采绿躺下,从枕边取出一本话本子来,这学了认字还是有好处的,从前竞不是世间还有这般好书,有趣得紧。
善静在一旁替她多掌了一盏灯,省得坏眼。尹采绿看了一会儿,被里面的情节逗得咯咯笑着,不一会儿,竹萱回来了,说:“前院儿说了,太子还没回来,回来后也是在书房歇下,让咱们不必等。得了信儿,善静她们便不用守着了,伺候好太子妃歇下后,便也能回房去歇息了。
尹采绿看了一会子话本,也不想善静她们守她太晚,便收了话本子,直接睡下了。
善静善和将房间里的灯逐个灭了,关上门窗,留了个竹萱在隔壁间睡着顺道守夜,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竹萱又不似翠影那般,整日都要盯着太子妃,便是太子与太子妃的房事翠影也要听,自翠影走后,竹萱独自住在隔间里,日子好过得不得了。这般想想,就算太子妃不甚重视她,她也可在太子妃身边过一辈子好日子。像她这样的大丫鬟堪称副主子,甚至自己房里叫上两个小丫鬟来伺候都是可以的。
这般想着,竹萱很快沉入了美梦。
尹采绿也是倒头就睡,虽说心里压着一堆事情,但都烦不着她,两条腿把被子往中间一夹,便睡去了。
赵清在三更天到这儿的时候,此处便是一片寂静与黑暗。他推开门进了房,没一个人察觉。
回来时,文文本来叫他就在书房歇了,太子妃那边都已经安寝了,还专派人过来问过。
赵清本是要歇在书房的,但他一回来,只觉得想太子妃得紧。自己在御书房与父皇争执了半响,太子妃不仅同意要给他娶侧妃,回来以后还睡得这般香甜,跟个没事人似的,他现在气得巴不得挠她两下,再咬她几口看她跟猫儿似的又翻了个身,鼻子里轻轻打着鼾,赵清狠咬了咬牙,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伸手一把将她捞进怀里,怀中人哼唧了两声,念叨着:“你走,你走,别扰我睡觉。”
赵清偏要扰她,狠揉了她脑袋两下,又将人按进怀里。“小没良心的,孤就一时不在,你怎的又给孤惹这样的麻烦,待侧妃真的入府了,你就高兴了?”
又想起太子妃丝毫不介意给他添上几个女人的事情,赵清心里越发憋堵胀。刚刚在御书房里,父皇说贵妃要给他封侧妃苏氏,还说此事是经过了太子妃同意的。
赵清下意识要拒绝,盛宇帝看他颇不耐烦。“你反正都是要娶侧妃的,贵妃选的苏氏究竞哪里不好?”赵清无言以对,只说:“贵妃是安的好心还是坏心,儿臣不必多言。”盛宇帝却不以为意:“贵妃一个女子,侧妃也不过只是一个女子而已,就算她安了天大的坏心,一个侧妃又能奈你何?一个女人而已,娶回去便是了,喜欢就多宠宠,不喜欢就打发到一边儿去,这般纠结,哪里像个做大事的人。”赵清冷笑,所以父皇又哪里不知道贵妃每日口腹蜜剑,对他没安几分好心。只是父皇唯我独尊到了极致,不在意那个罢了。只当所有事情皆能掌控在自己手里,便觉得,太子多娶一个侧妃,就能哄哄贵妃高兴,又能怎样?一个侧妃还能翻了太子的天不成?
“贵妃甚好,朕不过是想宠宠她,太子,你无需多言,朕这就下旨了,否则贵妃要不高兴了。”
“父皇只是宠一宠贵妃,殊不知贵妃与三皇子,所谋甚大。”盛宇帝咧嘴一笑:“嘿,朕怎么不知道呢,朕幼时养的猫还觉得自己是朕的主子呢,朕总不能就为了这个,把它打杀了吧,还不是得宠着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