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忠于圣上的,便也是你能用的。”
张钺恍然,胸口的怒气忽然泄了大半,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挑眉问道,″接下来如何?”
“眼下还未到时机,我们什么都不用做。“说着徐闻铮望向窗外,这雨停了。他的声音透着几分飘渺,继续说道,“得先有人挡在前头。”张钺脸色一愣,脑海里浮现一个身影,试探着问道,“你是说……沈全方?”徐闻铮点头,“他必会出手,搅了你和天珺十二卫的联系。”张钺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可要是…万一你真死了呢?"徐闻铮忽然笑出声来,指尖转着茶盏,“他们舍不得让我死,顶多是再吃些皮肉之苦罢了。”
“真要取我性命,当初在诏狱里就能结果了我,何必大费周章,将我流放岭南?″
徐闻铮摩挲着腕上的旧伤,那里还留着铁链磨出的疤痕。圣上既然肯花这般功夫,他身上必定有什么值得图谋的东西。他垂眸看着茶汤里晃动的倒影,只可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究竞是什么。
这一次,他除了要全身而退外,更想知道,躲在这场棋局暗处的那位到底是谁。
张钺这下火气是彻底没了。
他看向徐闻铮,顿了顿,“还有件事……”徐闻铮抬头看向他,第一次见他脸上竟出现了犹豫之色。雨终于停了,檐角还在滴水。
清枝这几日瞧见小侯爷用膳时总提不起筷子,想着定是这闷热的天气作祟。于是她上街给徐闻铮买了一份冰镇的酒酿丸子。刚准备敲徐闻铮的房门,却听见张钺说,“老侯夫人,病逝了。”清枝猛地心下一凉,手里的瓷碗险些脱了手。“另外,侯夫人在得知侯爷死在诏狱那日,便跟着去了。”“圣上念及徐家祖上功勋,特赦了女眷流放之刑,如今徐府女眷们早已散了。”
清枝撑着栏杆才勉强稳住心神。
张钺的话,分明就是在说,整个侯府已经彻底倾覆。静了半响,徐闻铮的声音才堪堪传入清枝耳中。那语调平静得像在问今日的天气一般,只一句,“消息可靠?”张钺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奈,“其实在野店时,我就得了些风声。只是当时吃不准,便没同清枝说。”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算是坐实了。”清枝猛然想起那个早晨,她和张钺并排坐在野店的门槛上,吃着馒头看落化。
她进门前,张钺叫住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必就是这件事。
张钺等了半响,见徐闻铮仍沉默不语,便也不再多话,起身径直往门口走去。
门轴“吱呀"一声打开,他猛地僵住,清枝竞就立在门外。两人四目相对,张钺喉结滚动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侧身从她旁边擦肩而过。徐闻铮静静地看着窗外,屋檐上的水,一滴一滴溅落。这声响忽地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后的黄昏,儿时的他刚下学堂,就看见祖母端着青瓷碗立在学堂门口,碗里盛着冰镇过的绿豆汤。“快喝,冰镇过的。”
“谢祖母。“徐闻铮小心接过,慢慢喝了起来。“你不喜甜食,所以祖母啊,给你加了些茉莉花茶和陈皮。”想及此处,徐闻铮忽地垂下头,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会给他做那般风味独特的绿豆汤了。
他又想起了母亲。
其实他对母亲的印象实在模糊。
自打记事起,母亲就像被困在那方小院里,连对他这个亲生儿子都极为冷淡,更别说对父亲了。
外头早有传言,说定远侯夫妇貌合神离。
可谁能想到,最后母亲竞会毫不犹豫地追随父亲赴死。他想起某个冬日,母亲染了风寒,父亲得知后,一句话都不曾问询。可那夜他辗转难眠,披衣起身,漫行侯府时,竞在游廊下,看见父亲独往母亲的院落。
他悄悄跟在身后,见父亲没有进院子,而是站在院外直至天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清枝立在徐闻铮身后,见他面容平静如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可他就这么枯坐着,一动不动,仿佛没了生机一般。直到夕阳最后一丝光亮没入天边,星子渐渐清晰。她不敢轻易上前,只静静地站着,试着张了张嘴,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本就不善言辞,那些熨帖人心的宽慰话,更是半个字也想不出来。她告诉自己,要守着做丫鬟的本分。
主子不唤,便只能这么不远不近地守着。
“清枝。”
徐闻铮出声了。
清枝想应声,却想起自己眼下还说不出话来,于是她只能上前,立在徐闻铮身旁。
徐闻铮忽地抬臂,将清枝拉近自己,整个人缓缓贴了上去。清枝身子一僵,小侯爷何时对她这般亲近过,她不自觉地动了动身子。徐闻铮以为清枝不愿意,声音里竞透着恳求。“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清枝忽然发觉,徐闻铮正无声地颤抖着。
他在哭,却连半点呜咽都不肯漏出来。
她蓦地心头一酸,怀中的他连痛都要咽进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