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夫人:“姝.……”
谢姝素来要强,转过身不给母亲看到,兀自擦泪。小白狗智郎体态憨厚,它感觉到主人情绪沉重,蹬着后腿,扒拉着谢姝的裙摆,期望能替谢姝分担,然智郎一片心意,终究是用不上了。卢夫人对女儿的境遇心如刀割,却也只能劝:“你有身子,别哭了,仔细眼睛哭坏了。他今日来接你,就是摆了态度,你……得回去了。”谢姝咬牙暗恨,对着母亲卢夫人说:“母亲,我不想回薛家!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谢姝嫁给薛屏后,是有过如胶似漆、恩爱不疑的几个月,薛家家风不错,他们之间更是海誓山盟,薛屏说好了不会纳妾,只她一人白头偕老。但随着谢姝有了身子,胎象坐稳了后,薛家老夫人就做主,给薛屏房里添人。
那确实不是纳妾,不过是给婢子开脸,供薛屏泄欲,没有名分。一开始谢姝不同意,薛屏还顾着她,但后来家中人反复提起此事,薛屏虽然左右为难,却不苦了他自己,借着醉酒这个理由,和婢子滚到床上去了。为此,谢姝又恨又怒,只道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当即回了娘家,今日正是第三日,薛屏猜她差不多想通了,上岳家门来请谢夫人归去,顺道参宴。所有人都认为,谢姝发够脾气,就该回薛家了,她既然怀孕,没法服侍丈夫,为子孙计,薛屏抬举婢子也是寻常,谁家不是这样过来的。卢夫人本也该这样劝大女儿,又实在说不出这些话来,谢兆之就有过庶子,只是没能养大,这种辛酸,只有女人能理解。过了好一会儿,谢姝抹干了泪,收敛好情绪,便问卢夫人:“窈窈可还好?我过成这般便罢了,只希望她能过得好些。”卢夫人叹气:“你知道她的,就算有不好,远在千里之外,她估摸着也报喜不报忧。”
说着,卢夫人让人拿来窈窈写来的两封信,第一封里头,还夸了李缮,表示自己对这婚姻的期待。
第二封信,则讲述了并州的风光人物,还有一些卢夫人的旧友、出身太原郭氏的郡守夫人,末了写到:若有机会,愿请母亲、姐姐能来并州观光游玩。卢夫人心知没有这个机会,谢家女眷想要北上团聚,谢兆之第一个不同意,让那郭夫人邀请她们,才有可能,只是郭氏未必肯,请人可是极为繁复的礼节。
好在窈窈总会回来的,卢夫人掐算日子:“窈窈走了也有数月,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谢姝又是默默垂泪,更气自己所嫁非人,还连累妹妹北上嫁给李缮,却不知道她具体境遇如何,李缮又如何亏待于她。窈窈挽起头发,换上了一件素布窄袖衣裳,裁剪和针脚还算精致,但比起之前穿的绫罗绸缎,它实在粗糙又廉价。
她摸摸袖子,传闻中李缮和李家军上战场都是穿素袍,原来是这样的布料。郑嬷嬷:“夫人当真要去范阳……”
窈窈承认:“是。”
郑嬷嬷不解,怎么过了一夜,窈窈又要去幽州范阳了呢,去也就算了,范阳到底是卢氏的地儿,窈窈作为外孙,理应不会有事,但还是悄悄去,竞还乔装成商人。
因为前朝斗富之风不息,大亓对商人的打压极重,这时候还能行走各地的商人,大多数是世家在养,除了赚取钱财,兼顾打探民情消息。李缮此行假扮的,就是挂靠萧家名义的晋地商人,萧家对北方的掌控,远不如南方,因此他们可以大摇大摆行事。
只是,包括李缮、窈窈在内,队伍一共才十二人,对比之前窈窈北上,都是几百人护卫,如今区区几人,着实让人放心不下。窈窈却很镇定,道:“人太多,便不好走动了。夫君行径大胆,但他是有把握才大胆。”
郑嬷嬷:“那让我跟着夫人…”
窈窈轻握她的手,道:“嬷嬷上回受伤,如今提东西手还疼,路途劳累,只怕会留下病根,若果伤情恶化,我如何忍心。”一旁,新竹也道:“是啊,我跟着夫人就好,嬷嬷安心,我会照看好夫人的。”
窈窈都这么说了,郑嬷嬷再不舍,也只好答应了。入夜,一支十二人的队伍,悄悄离开了雁门郡,上党郡的李望对此一无所知,不过,他也有头疼的事。
萧家遣官员西曹北上,这人是萧太尉的侄儿,一向得萧太尉重用,不过行事张狂无状,常有恶名。他事先没有知会,骤然来并州,让李望有些不快。李望知道,他就算靠联姻融入这些世家,仍难免被看轻,不过,别家看在他们李家抗胡的功绩上,不吝溢美之词,只萧家因从前是李家父子上峰,态度很微妙。
萧西曹对李望道:“听说你将并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今日一见,才知道百姓之爱戴不作假,你们李家,还真有些本事啊。”李望朝南方一拱手:“承蒙天子厚爱,将并州边防交予我父子,自然不能懈怠。”
萧西曹喝了一口酒,为这话哈哈大笑,那十岁的天子能做什么?他又说:“就是不知道李将军,何时从雁门归来?”李望:“押送拓跋氏,兼之巡边,犬子要回上党,少说也得……一个月后。”萧西曹:“这么久?你李家女眷,可都还留在并州,这让其他人家怎么想。”
李望沉默,其实能把妻钱夫人接出洛阳,他也是情愿的,这几年聚少离多,只有这几个月,他们才过得像夫妻。
萧西曹针对的,是李缮。
萧家在江南的势力很大,当年想通过上党一战,将势力扩大到北方,结果被李家捷足先登,萧西曹心中充满对李家的轻蔑,尤其是李缮,那不过是个杂要戏子的后代,竞能借此成为高门,实在可笑。于是,他起身说:“那我就去雁门郡,亲自请李将军回洛阳了。”缴过所,进了冀州地界,到滤沱河后段,阴雨不断,乌云低垂,时有闪电交叉而过。
遭灾过后的县城,一片萧条。
此时,窈窈借住在冀州一农户家里,茅草编的屋子内,开了小小天窗,光线很昏暗,不过稻草都是干燥的,还算舒适。她和新竹坐在一处,新竹正替窈窈捏着小腿,坐了一日车,说不疲惫是假的。
新竹问:“晚上吃的竞是糙米饭,太难吃了。唉,这一路竟然这公辛产苦”窈窈抿唇笑了,目光明亮清透,压着嗓音小声说:“我也觉得不好吃。不过,烙野菜饼不错,下回我偷一个给你试试。”新竹不禁笑道:“夫人留着自己吃罢,说得我好像个馋鬼!”窈窈弯着唇角:“好吧,是我馋。”
她的精神很好,出远门就和骑马一样,若没有,她也不会想,但既然有机会见见世面,她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一点隐秘的兴奋,就像懵懂的雏鸟啄开了厚重且黑暗的壳。
两人又嘀咕了两句,李缮推门而进,新竹起身,窈窈收了收小腿,将雪白的鞋袜隐匿在裙子底下。
李缮面无表情坐在炕上,一边除了外衣,一边道:“今晚大体会有大雨,早些歇息,明天早点走。”
窈窈点点头,软声说:“好。”
新竹还要重新铺个稻草,李缮说:“不用铺,我睡床。”窈窈微讶,昨夜他们是一起睡,但是他不喜世家女,那应该是例外,可她没有想过,从此后就一起睡了。
所以,早上她根本没和新竹郑嬷嬷透露这件事。新竹很是一愣,下意识问:“那夫人睡在哪……”李缮瞥向窈窈,窈窈眨眨眼,垂眸盯着地面。他猜到窈窈身边的仆役并不知道他二人已经同床了,只是,这又有什么好瞒着的,倒像他做错了什么。
他冷冷道:“她也睡床。”
新竹有些担心地看了下二人,看样子,李缮是想睡好地方,好像没旁的意思。
对此,新竹很不理解。不过,这乡野之地的床,是很小了,不知道两人睡挤不挤,带着各种担忧,她还是退下了。
房中一安静下来,窈窈身上,无端弥漫出一缕甜甜的桂花香,轻易萦绕在鼻间似的,让李缮鼻腔内又生出那种细碎的微痒。他沉了沉声,随口问:“今天的饭菜还好?”窈窈:“谢夫君关心,一切都好。”
李缮也不是真关心。人总是这样的,自己经历过的事,若别人没经历过,就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吃苦也是一样。
他想看她露出苦恼的神色,但是,这是个锦绣堆养出来的女子,对吃这样的东西,却也没什么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