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虽特许部分宗室、勋贵持有自卫武器,可数量、规模严加控制不说,还会刻上“某官某府”标记,若有损毁、遗失,还需及时报备朝廷,马虎不得。
沈家早年得了恩典,特许持有护卫兵器,如今也在此列。
官方尚且如此,民间更不必提。
百姓持有斧头、菜刀都需向官府报备,私造军器更是处以极刑、牵连九族的死罪。
偶有农民起义,所用武器多是柴刀、铁锹、猎弓等改造的农具。
装备像样些的,要么从败仗的官兵手中缴获,要么是民间私铸,技术所限,大多粗陋简朴,经不起细看。
可眼前这把腰刀,锻造技术与官造几乎无异,其上却不见刻字;刀刃锋利,槽上还滴答落着血,更不可能是文人雅士装饰所用的未开刃的佩剑。
那便只剩两个可能:
要么是还未来得及铭刻信息、记录上册,便被人暗度陈仓,偷出兵仗局;
要么便是有人同时绕过了匠籍管制、铜铁官营专卖,手握技术与矿产,在民间私铸。
无论哪个可能,都令人思之悚然。
此事非同小可,沈不器当即提笔蘸墨,将昨夜至今发生的种种一一写明。
斟酌言辞,一连写好两封信,沈不器将信递给七叔。
“七叔,劳您明日将这两封信,分别送到景王与父亲手中。”他郑重道,“本不该再让你奔波,可这封信关乎沈家上下安危,旁人,我信不过。”
七叔明白轻重,咬牙道:“少爷放心,我沈七就是死,也要将信送到!”
说罢,他小心翼翼收好信,闪身离开。
这一夜实在太长。
醉酒应酬,彻夜审问,遭刺客袭击、死里逃生,不明来历的兵器,苏氏的暗账,苏氏死前那句遗言……
脑中千头万绪,可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沈不器站起身,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勉强撑在桌上,砚台却被推倒在地。
砚山一直忧心他的身体,听到声响忙推门进屋,扶他坐下,急得出汗,“主子,您去榻上歇歇吧!”
沈不器缓了缓,闭着眼睛喃喃:“脏死了,就这么躺床上,你不如让我死了痛快……”
见他难得摆出少爷性子,砚山一个头两个大,连声道:“备水!我这就叫人备水!”
一番沐浴更衣,终于躺到榻上时,天已大明。
下人们心细,担心他睡不安稳,临时用青纱蒙住窗户,室内暗沉,屋外春雨纷纷,正是安眠好时辰。
可他一闭眼,昨夜种种便不断在眼前回闪,逼他从纷繁复杂的线索中找到出口。
窗外的雨声愈发大了,左右无法安眠,他索性坐起身,让人将苏氏的木箱送来。
撬开锁,木箱里杂乱堆着数本账册、纸张,他随手从中抽了张单子,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窈儿的赎身契。
承安三十三年,八两银子,从青田县买下。
承安四十三年,八千两银子,从翠莺阁卖出。
十年,翻了千倍,苏婆子的得意买卖。
两份身契用浆糊黏住,一前一后两张单子,除却纸张新旧、金额数目、买家卖家,只有那两枚指印的不同。
一个小小的,此去经年,仍指纹完整、边缘清晰。
一个稍大些,一连按了几次,浅浅重叠着,模糊不清。
沈不器盯着那两枚指印,好像看见了笃定决绝与摇摆犹豫的两颗心。
他忽地明白了,昨夜苏氏提起窈儿时,自己频频失控的情绪从何而来。
檐下雨声簌簌,他从抽屉深处翻出窈儿藏起的信,倚在床头,就着幽暗的天光,重新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