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先生为七叔看看伤处。”
柳先生从善如流,退到一旁治伤。
角落里只剩下他们俩,沈不器蹲下身,偏头观察她的神态。
“苏氏,你可知我是谁?”
她呆呆盯着半空,佯装不闻。
他拍拍手,赞道:“不愧是名响杭州的苏妈妈,做惯了大人物的生意,就算沦落至此,也不忘拿乔。”
一只硕大的蚊蝇落到她脏污的脸上,苏氏连睫毛都不抖一下,不为所动。
“你我也不必兜圈子。那账本系着多少人的官身性命,多少人欲将你置之死地,你比我清楚。
“宁可顶着杀身之祸,也不愿将其销毁……苏妈妈,你胃口不小啊。”
眼前人仍是沉默,沈不器却敏锐察觉到她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他循循善诱道:“你可曾想过,为何他们偏偏在我赴任前,对你动手?”
她眼角抽动,目光终于移到沈不器身上,浑浊的眼中写满震惊、警惕与审视,而后微微抬起下巴,上下打量他。
半晌,她冷笑一声,不知是轻蔑还是自嘲。
“真是撞鬼了。我还当朝廷派来哪方天兵神将,能逼得那帮子狗官自乱阵脚,原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伢子!”
她故意凑上前,咯咯笑着,松垮的脸皮皱在一起,“御史大人,毛长齐了没?尝过女人滋味了没?”
说罢,门边七叔愤然起身,怒喝一声:“你个疯婆娘,住口——”
柳先生将七叔拦住,却也看不惯她如此张狂的作派,皱眉道:
“苏氏,你若是个聪明人,就该明白眼下只有大人能保你一命,这里可容不得你放肆!”
“哈哈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苏婆子大笑起来,状若癫狂。
“什么‘保命’的鬼话……哈哈哈,老娘我听得够多了!你真当我傻?那账本落到朝廷手里,够我脑袋掉一万次了!”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多拉几个垫背的。”沈不器轻轻打断她,“你本就存了这个心思,不是么?”
“苏氏,机会就在眼前。”
笑声慢慢平息,她脱力地靠着墙根,断断续续咒骂着,胸膛一鼓一瘪,像一滩会喘息的腐肉。
“那帮畜生,腌臜货,披着官服的恶鬼……要印、要钱、还要女人……什么脏活都替他们干了,还想要我的命……”
她看向沈不器,声音虚弱嘶哑,目光却阴鸷狠厉,仿若恶鬼。
“御史大人,我若犯了杀头之罪,那般混账就该凌迟,该曝尸荒野,该永世不得超生!”
沈不器静静道:“天理昭彰,自有公义。上了公堂,一切自然按律法处置。”
苏氏却讥讽道,“信什么狗屁公义,不如信你搞砸案子要掉官帽。”
沈不器目光冷淡,不置可否。
“既如此,与我说说吧,潘老三如今在哪儿?”
“我不知道。”她低声道,“他仇家多,或许是死了。”
沈不器微微蹙眉,又问:“他与你什么关系?”
苏氏沉默稍许,嘴角嘲弄一笑。
“还能是什么,姘头,情夫,野汉子。”
她盯着地面,像是陷入回忆,“二十几年前,我在扬州做粉头乐户,他是行院的龟公,那时便认识了。”
得了沈不器的示意,柳先生席地而坐,掏出随身纸笔,伏在药箱上一一记录。
“上了二十五,卖不出好价钱了,鸨母就打算将我低价卖去窑子。结果便宜了潘老三那个穷酸,用攒了几年的银子将我买下。我便同他一起来了杭州。”
她顿了顿,“继续做皮肉生意。”
“没几年他就攀上了地头蛇,门道多了,银子多了,我便也不再接客,转头去给大户人家的随扈帮闲做掮客。
“后来,他开赌场,我开妓馆,算是混出点名堂。虽也做些散客生意,但大头还是给权贵行方便,他们给钱多,不纠缠,伺候好了便是常客。”
“你可知朝廷严禁私人开办妓馆?”
沈不器冷不丁开口,柳先生笔下一顿,侧目看来,苏婆子更是爆发出一声尖笑。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御史大人,你读圣贤书读傻了吧?朝廷还严禁官员嫖宿呢!你几时见过衙门去红玉楼、暖香阁抓人?自己抓自己么?”
她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大人原来还是个假正经……我就不信,你这辈子没碰过妓!”
沈不器抿抿唇,有些恼怒。
苏氏说得不错,大齐虽在开国时便立下民间不得私立妓馆、官员不得嫖宿的禁令,对官妓的管束也有一干规矩条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