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察觉不对,一面派七叔寻找苏氏下落,一面着手调查苏氏。
这一查,还当真查出些许风声:传言苏氏之所以如此仓皇地逃出杭州,是因为翠莺阁背后真正的东家,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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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四下寂静。
按信中所写,柴车行至江边一处废弃的驿所。
护卫们在周围警戒,驿所的门扉半掩着,破败的木窗里隐隐映出光亮,刚一靠近,便嗅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沈不器心下不由一沉。
推开门,只见七叔坐在火堆前,衣襟上血迹斑驳;几步外,五花大绑的妇人靠坐墙根昏睡,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形容狼狈至极。
眼见来人,七叔神情一正,起身就要行礼。
“三少爷,是我办事不力……”
沈不器忙箭步上前,将他扶住。
犀利的目光扫过七叔腿上伤处,他眉心紧蹙,“莫说这些。伤势如何?”
在外奔波半月,七叔胡髭杂乱 、难掩沧桑。
“都是皮肉伤,不碍事。”他抱拳行礼,“按三少爷吩咐,属下将苏氏活着带回来了。”
七叔这一句话,足以道出这一路的凶险。柳先生听罢,忙提着药箱去确认苏氏情况。
沈不器问:“路上有人追杀?”
“自打在湖州乡下找到苏氏后,便有一连几伙人盯上我们,三番五次围追堵截。”
“还不止一伙?”沈不器挑眉。
七叔点点头,“有一伙蒙面人,格外不好对付。”
“他们出手极狠辣,步步杀招,实在难缠,绝非寻常匪盗。我们人少,又带着苏氏,局面被动,只能狼狈回防,几次险些丧命。
“好在我们后来兵分三路、混淆视线,引得几伙刺客互相打起来,这才得以喘息,连夜奔袭返程。”
“不愧是七叔,谋略过人啊。”
沈不器感叹一声,又追问,“依你看,这些人对苏氏是何态度?”
七叔皱眉回忆,“我觉着,他们不像救人、抢人,倒像是来灭口的……”
“灭口……”沈不器若有所思。
“少爷,这是苏氏贴身藏匿的账册。”
七叔从脚边囊袋中翻出厚厚一册账本,沈不器接过,就着地上火光飞快翻阅。
账册上有一半被火烧过的痕迹,七叔在旁解释。
“返程头一日,我们在驿站休整补给,没想到驿站意外走水,差点将这账册烧毁,好在及时救下……我猜,恐怕是苏氏故意为之。”
沈不器头也不抬,笃定道,“不是她。”
草草翻阅几页,他已能断定,这本账册便是苏氏如今最大的依仗,绝不可能将其烧毁。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逃跑前留下了翠莺阁的账本,并未销毁。
账本上也无非是些身契买卖、教习费用、脂粉采买、花酒银钱等寻常账目,足够应付官府稽查。
那些若是明账,那他手中的账本,便是真正的暗账。
厚厚一册账本,写明了近六年来,翠莺阁所有大额款项收支。
——头牌名妓的梳拢账、上品瘦马的赎身帐、高官胥吏的人情打点,以及数额惊人的印子钱。
而那账本中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频频与之进行数万银两的账目往来:潘老三。
此人曾是王攀的心腹走狗、恶名远扬的豪奴随扈,自王攀死后,下落不明至今。
越是翻看,沈不器越是心潮起伏。
这哪是什么账本?说是阎王殿的生死簿也不为过,随便一页,就足够掀翻大半个浙江的官帽。
而这仅仅只是近六年的账目,谁也不知道苏氏手中还握有什么证据。
也难怪七叔他们这一路凶险至此,隐于暗处的势力不惜打草惊蛇,也势必要将苏氏铲除。
对沈不器而言,无疑是意外惊喜。
他虽对苏婆子的身份早有猜测,却没想到,这小小一个行院鸨母,不光是官吏贪腐淫逸的重要一环,还与王攀有所牵扯。
“七叔,你这是立了大功啊……”他喃喃道。
许多内容来不及细看,他嘱咐七叔将账本收好,走到苏氏跟前。
柳先生懂些岐黄之术,简单施过几针后,受惊昏睡的苏婆子已然醒来,双目虚焦,神情呆滞,好似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