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思虑不周,庄夫人不如先回去修整片刻,我叫人去前头茶馆寻个雅间,待您何时休息好了,我再同您细细说道。”
踌躇片刻,庄凝下定主意,“不必了,说完尽早了事,你带路吧。”
时辰尚早,茶馆大门刚开,伙计打着哈欠睡眼惺忪。
随行小厮上前塞了块碎银,又低声吩咐几句,伙计立时清醒过来,将二人殷切引到楼上、奉了茶水。
雅间里飘起茶香,庄凝依旧抱着包袱,坐得板正。
“沈大人想知道什么,不如直说吧。”
“庄夫人是个爽快人,那我便也开门见山了。”沈不器放下茶盏,“庄夫人当初为何去陈家教书?对窈儿姑娘又有多少了解?”
庄凝沉默片刻,“沈大人既然能查明我的住处与行踪,我的来历恐怕也已不在话下。我猜,你想问的恐怕是,为何我要自砸招牌,跑去教一个风月女子吧。”
沈不器不语。
他确实调查过她,知道此人个性端肃古板,向来只为正经人家的闺中小姐教书。同一个瘦马出身的豪商外室来往,确有几分古怪。
“我最初去陈家,是遭人诓骗去的。”
“但闻其详。”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初来乍到,旁人乐见她出丑罢了。”
庄凝微微垂眸,仿佛陷入回忆。
“那时有人同我传信,说杭州有个豪商的女儿要寻个教书先生,看上了我。我去后才知,哪有什么女儿,倒是人家娇养在家的妾室。”
“有人传错话了?”沈不器问道。
“就当是传错话了吧。”庄凝眼底有些不屑。
“陈老爷想给爱妾寻个说书唱戏的女先生,下头人吩咐一圈,倒成了找正经的教书先生了。
“想来谁是听闻我脾气冷硬、说话不留情面,想借我之口奚落窈儿的身份,叫她下不来台吧。”
沈不器心中一动,总觉得有几分后宅里争风吃醋的味道。
她继续道:“那时我本想离开,可窈儿得知我的身份,邀我喝了一杯茶,给我看了她的诗作画作,请我给些意见。
“我见她是可塑之才,没有风月窝里养出的习气,也渐渐消了成见,同她偶有往来。”
“再后来,我家中突生变故急需钱财,她仗义疏财,赠了我不少银两。我过意不去,便主动提出为她教书,用束脩银子还账。”
庄凝顿了顿,“话虽如此,可我的束脩仍是月月不落,就算不愿收,她也会想方设法送到我家中。”
说完,她沉默下来,久久不语。
沈不器亦有几分动容,低声道:“节哀。”
他抬手为她添了茶水,温声劝慰,“庄夫人惜才,窈儿姑娘也重情义,人生难得知己。”
庄夫人冷冷道:“人死如灯灭,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沈不器也不恼,只静静道:“人终有一死,谁人又能算尽?我只知道,若重来一世,窈儿姑娘定还会留你喝那杯茶的。”
庄凝一愣,而后忽然起身走到窗边,只留了个背影。
“沈大人还想问什么,尽快吧。”
清晨的风吹皱她的长衫,也吹皱她的话音。沈不器没有开口,等待她慢慢平复情绪。
再回座时,他敏锐察觉到庄凝卸下了几分防备。
沈不器正了心神,细细朝她问道:“陈府别院里只有窈儿姑娘一个主子么?”
庄凝果然坦诚许多,仔细回忆,一一答道。
“除了陈老爷外,只有她一个。陈老爷不常在家,她又喜欢清净,贴身伺候她的也就三两人。”
“那几人的名姓、年纪、样貌,庄夫人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她道,“一个叫碧环,浓眉方脸,做事利落;一个叫白玉,圆脸矮个儿,说话机灵;还有个叫红酥,长得漂亮,脑子活泛。三人皆是十七八的年纪,同窈儿差不多。”
沈不器一一记下,又问:“这三人同窈儿姑娘关系如何?”
庄凝一顿,“就是寻常主仆关系。”
“那您方才说,有人想借你之口奚落窈儿姑娘,是……”
“猜测罢了。”庄凝轻描淡写道,“若非如此,能将主子安排的差事办成这样,我也找不出别的借口。”
沈不器缓缓点头,微笑道:“是这个理。”
而后,沈不器又问起她在陈府所见的种种,事无巨细到庄凝都有些记忆模糊、答不准确。
一番询问下来,街市上已然传来喧闹声,竟是日上三竿之时。沈不器还想问什么,却见门外护卫拿着信匆匆走来。
沈不器眉心一蹙,歉声道:“今日劳您来一趟,实在是叨扰。”
他拿起早放在一旁的木盒,推到庄凝手边。庄凝刚要拒绝,沈不器打开木盒,竟是一本珍本残卷。
“知道您爱书,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庄凝难得露出几分为难,犹豫片刻,还是关上了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