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器看过他的经历,同许多出生贫寒、父母早亡,后来却发迹腾达的商贾类似,是个眼光毒辣、攀附算计、野心不小的人物。
陈茂良此人原是南京人士,儿时家境贫寒,一度靠乞食而生。
好在他脑子活泛、口齿伶俐,又长了副好皮囊,长大后靠四处拜码头认干亲,在杭州一带渐渐混出了些名声。
后幸获一位漕帮老大赏识,又得其独女青眼,很快便被招为赘婿。
没过几年,漕帮老大意外离世,漕帮上下争权夺利之时,他却主动让贤、退出漕帮。
凭一招以退为进,陈茂良非但没有搅进漕帮的浑水里,反倒从中得了不少好处,靠漕运生意渐渐发家。
直到第一任妻子离世时,他俨然是江浙一带有名的漕商,又在南京家中娶了位娴静娇美的新妻。
从混迹街头的乞儿,到仪表堂堂、娇妻在怀的巨贾,陈茂良这半生也算传奇。唯一叫人诟病的,便是他年近四十,膝下仍旧无子。
陈茂良死后,那位年轻的陈家夫人前来杭州收拾后事,许是不愿想起伤心事,索性封了别院、遣散仆从。
回到南京不久,一干族亲仗着陈茂良无后,日日前去骚扰闹事。更有不知哪儿冒出的债主,自称陈茂良欠其巨款,逼她抵债偿还。
那新寡的夫人也是个人物,因为不堪其扰,竟私下卖了田地宅邸,同后宅女眷们分了个干净,携金银细软各自跑了。
比起陈茂良,那瘦马窈儿就要神秘得多。
旁人只知陈茂良从翠莺阁买了个年轻鲜嫩的瘦马,独自养在杭州别院,平日里喜爱得紧,从不带出来示人。
那瘦马也久居深闺,身边只有二三仆从侍候,就连四邻都不晓其貌。
如今陈家四下零落,沈不器只能从杭州别院查起。
头一件事,便是别院的账册。
对外的送礼孝敬暂且不提,沈不器重点看了内宅的账,发现除却日常花销,有两个账目叫人颇为在意。
一是连续三月购置的保胎药;二则是给一位名叫庄凝的女先生的束脩银子。
看见保胎药的瞬间,沈不器只觉拨云见雾、醍醐灌顶。
这保胎药若是给窈儿吃的,陈茂良怎会轻易将她送给王攀?
窈儿若怀有身孕,又如何做到渡江游水、在山中躲藏数日,还有气力接受刑讯、写下供词?
若是怀有身孕的是旁人,当初陈家夫人又怎会随意将其遣散,而不是抱着遗腹子,回南京安身?
瘦马窈儿,必定有异。
觉察到这一点,沈不器当即派人分头调查翠莺阁、女先生庄凝,却得知翠莺阁背后的东家出了事,早已闭门数月,管事的鸨母尚且不知去向;
而那女先生则寡居多年,前些日子回乡省亲,一时半会儿还未能归家。
沈不器耐下性子等待,终于在今日得到消息,庄凝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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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奔波,到杭州城时,天色微蒙。
沈不器一夜未睡,在城外驿站洗漱歇息片刻,待城门开启,才悄然进了城。
马车一路行至城南,在一处民居前停下。沈不器等待片刻,远远看见一个肩背包袱的中年妇人风尘仆仆走来。
那人身形高瘦,走起路来姿态板正。一身素色长衫被洗得发白,长发也整齐盘在脑后,瘦脸长眉细眼,神情整肃,叫沈不器无端想起儿时家中请来的教养嬷嬷。
见门前停了车马,她慢下脚步,面露迟疑。
沈不器缓步上前,温声道:“敢问可是庄夫人?”
庄凝飞快打量他几眼,神情警惕,“你是?”
“沈某不才,在官府谋个差事。”沈不器和煦道,“冒昧前来,是想同您聊聊陈茂良,陈府的案子。”
“官府……”庄凝眉头皱起。
面前这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瞧着气度儒雅、书生文气,哪有什么官爷的派头。
沈不器看出她的怀疑,从袖中取出一块腰牌,在她面前一晃又收起,庄凝只勉强看清上头“御史”二字,不由心下一惊。
再看马车边一众随行护卫,虽布衣便装,可身形挺拔、目光锐利,不似寻常随扈。
然而,他若真是官府的人,庄凝更不想与之牵扯。
“陈老爷都死了一年有余,还有什么可说的?”
庄凝语气冷硬,越过他就要进屋,不愿多谈。
沈不器立在原地,不紧不慢道:“实不相瞒,在下是为陈府那位窈儿姑娘而来。”
庄凝果然脚步一顿。
“您这话有意思,案子都结了,找我又有何用?”
察觉到她对窈儿反应不同,沈不器心中也定了几分。
他道,“既然我今日找到夫人,便说明这案子尚未尘埃落定。”
闻言,庄凝霎时转头看来,神情难掩震惊。
沈不器微微一笑,看了眼庄凝肩上的包袱,歉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