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船上站着个赤脚的中年女人,她力气大得出奇,三两下便将宋云谣搬了上来。
宋云谣浑身脱力,仰躺在船板上,透过那破败的乌蓬,恍惚发现天黑了。
救她上来的妇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粗糙厚实的手拍了拍她的脸。
可精神与身体都冲破极限,她的感官已然麻木。
生死之间走了一回,宋云谣只觉自己轻飘飘的,仿佛江上一抹流云,风一吹,便消散了。
意识消失前,她只记得一轮皎月挂在中天,云翳明暗流动,竟是个久违的晴夜。
再睁开眼,已是天明。
江上轻烟薄雾、烟波浩渺。远处青山夹岸,白鸟跃过翠色,声声啁啾。
而她卧在小楫轻舟之上,听汩汩水声从耳畔流过。船板破旧,江水渗进船篷,漾过她的发梢、脚背,凉凉的,带着初秋的寒。
她没死,她活下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宋云谣的眼泪几乎夺眶。
“你醒了。”
她转头望去,却见一个中年妇人站在舟头,头戴笠帽、手撑竹篙。
她肤色黝黑,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汗珠,上衣半脱不脱挂在腰间,随意露出汗衫,随她熟练撑船的动作,隐隐能看见她结实的臂膀。
宋云谣慢慢撑起身子,向她郑重道谢。
话没说几句,那妇人摆摆手,“你的衣裳,我替你换了。”
她低头看,这才发现自己穿了身棉麻旧衣,洗得发白,袖口、衣领都缝过补子。
“你身上很多伤。”中年女人冷不丁道,“是逃出来的吧,丫头。”
宋云谣愣住,身子不自觉向后退,心下生起警惕。
“我都不怕,你怕甚?”那妇人却浑不在意,从腰间取了块油纸包的干饼子,丢给她,又问,“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她接过饼子,沉默摇摇头。
“不用,还是不知道?”
女人忽然咧嘴笑了,沟壑的纹路在脸上绽开。
“不如你我做个伴,如何?这船漂到哪儿,我们便去哪儿。”
宋云谣抿抿唇,不知如何回应,那女人也不恼,转身继续撑篙。
船行青山绿水间,女人口中吹着哨子,唱着渔歌,顺江流而下。
宋云谣缩在船舱没有漏水的角落里,靠着破洞的乌篷,双手抱膝。
悠远的哨声中,她身上一阵阵发寒,脑袋也逐渐昏沉。困意漫到周身,她不知不觉又闭上眼。
就这么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不知第几次再睁开眼,眼前树影摇晃,鼻尖嗅到一阵阵泥土与草木的气息,她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江上。
天色昏黄,绵绵细雨落在眼前,那妇人背着她,一步步走在山路上。
她浑身虚软,喘息沉重滚烫,趴在妇人宽厚的背上,迷迷糊糊开口,“鱼……宋鱼儿……娘……”
她声音微弱,妇人只听清最后一个字,不由得脚步微顿。转头看去,肩上,少女紧紧闭着眼,已然没了意识。
林间雨声渐大,女人不敢再耽搁,双臂箍紧,背着她大步往山上去。
顺着青石砖一路拾级而上,她终于看见远处一间红墙黛瓦的古刹,上书“静雪庵”三字。
女人面露喜色,快步走到门前,腾出手扣动门环,朝里喊道:“救命!有没有人,救命!开门啊!”
门很快打开,两个身着灰青淄衣的比丘尼看清眼前情状,赶忙让开道。
一人带他们进了寮房,另一人急忙去请示寺中主持。
不多时,主持法真匆匆赶来,为高烧昏睡的宋云谣把脉开方,又吩咐小尼去起灶烧水。
待一切安排妥当,法真步子一转,才终于问起二人的身份。
那女人犹豫片刻,瞥了眼床上昏睡的宋云谣,眼珠一转、膝盖一弯,跪地哭喊。
“求大师收留我们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