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昨夜的米面早已变了质,二人上吐下泻不止,脸色惨白,起身都难。
老夫妇急得快掉泪,操着乡音连声解释自己什么也没做,生怕沈不器将他们扭送官府,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他跟前。
沈不器一个头两个大,耐着性子安抚好那对老夫妇,独自一人驾牛车去镇上请大夫抓药。正逢集市,又买了不少油粮米面回来。
待一切安顿好,时辰已近傍晚。
砚山与万大喝了药,躺在床上浑身虚汗。
可身体再多不适,看到小院里挽起袖子劈柴、还与老夫妇交谈甚欢的沈不器,万大心中只剩震撼。
他忍不住喃喃道:“少爷的手,那是拿笔、拿印的手,怎么能碰斧头呢?”
砚山翻个身,诶哟诶哟叫唤两声,看见万大呆滞的目光,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
少爷从前跟在李昌唯先生身边时,莫说劈柴,烧火做饭都做过呢!
他想了想,囫囵翻出李昌唯常挂嘴边的话,煞有介事道:“不识百姓民生,怎么为百姓做官?”
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过去。隔天清晨,农家的鸡鸣还未响起,沈不器便起了身。
用凉水简单洗漱一番,他背上行囊雨具,顺着昨日老夫妇指的路,独自一人上了山。
归期在即,砚山与万大走路都腿软,他等不及,只能先行上山。
听老夫妇说,山中确曾有一座寺庙,几十年前住持圆寂、又走了水,渐渐也就无人再去了。
距离虽不远,翻过山便是,只是荒废多年,山路难走些。
沈不器三岁便拜师李昌唯,从小便随他出游,走个山路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临出门时,想起渡口上船主的话,他犹豫片刻,还是带上了舅舅送他的短刀。
行至山顶,已近晌午时分,沈不器寻了个大石歇脚。登高远眺,山间层雾缭绕,远处的桐江在山峦间曲折环绕。
置身壮丽山水之间,他心间那几分愁绪也好似淡了。
脚边落了许多野栗子,沈不器顺手捡了几颗放进包里。低头寻栗子时,又意外发现有块大石刻了字。
他喜不自胜,反复辨认几遍,确认这就是李昌唯游记中曾偶遇的那块碑。他摸着凹凸起伏的碑文,心中感怀万分。
简易拓了碑文,拓片半干未干之时,天上又下起雨。
今日能找到这残碑已是万幸,可他愁闷数月,心中难得如此畅快,便也放肆了自己的兴致,背上行囊,便继续往前走去。
往后的路愈发难行,林中草木葳蕤繁茂,他拿出短刀一路走一路砍。直到天光渐暗,山石掩映之间,他终于看到一座残破的寺庙。
一切来得太顺,沈不器脚步停顿,心脏狂跳,一时间竟有几分近乡情怯。
他愈发觉得,或许冥冥中,是李昌唯指引他来此的。
踏进寺中,他脱下遮雨的油帔,迫不及待往四面墙上梭巡,试图找到李昌唯的字迹。可是天光西沉,室内一片昏暗,除了佛像巨大的剪影,什么也看不清。
沈不器耐下性子,捡了些地上的枯枝干草,笼了个火堆。想了想,又拿出白日捡的野栗子,剥了外皮,顺手丢进火中。
屋外雷雨声渐起,佛殿内一室暖光。沈不器寻了一圈,果然在西侧剥落的墙皮上,隐隐看见几团乌黑的痕迹。
他举着火折子靠近,努力辨认墙上字迹。
墙边垒了近半人高的草堆,实在挡路,可刚要弯腰抱走干草时,忽然听见身前传来一阵微弱的喘气声。
沈不器眉心紧蹙,迅速退后半步,抽出腰间短刀,轻轻挑起眼前的干草。
只见草堆中,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女蜷缩其中,身体微微颤抖,身上不见衣物,只用一块破旧的黄布紧紧裹住身体取暖。
女孩双眼紧闭,头发散乱脸上,看不清面容,呼吸间,只依稀可见脖颈苍白的皮肤下,脉搏轻微鼓动。
沈不器微微怔住。
迟疑间,那女孩呼吸骤然一窒,喉间呜咽,像是被魇住一般,四肢也不安稳地抽动起来,仿佛溺水挣扎之人。
他连忙回神,蹲下身,连声唤道:“姑娘,这位姑娘?快醒醒……”
不过几声,那少女猛地睁开眼,视线直直望进他眼里。
沈不器下意识垂眸,定了定神,起身后退一步,避开她的双眼。
“姑娘醒了?”
余光里,她的视线却追他而去,他只能盯着地上跳动的火光。
“这可不是睡觉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