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谣满心羞愧,却不敢回头,直直冲进山中,眨眼便不见身影。
方才呼喝的男人冒雨赶到草棚,来不及去追,急忙蹲下检查箱子。
年轻小厮讯赶来,跟在身后连声问道:“万管事,东西可丢了?”
“没丢没丢!只把上头的破布拿走了。”
那管事擦了把脸,心有余悸,不禁咒骂道:“活该瞎了他的狗眼!穷酸地儿的贼,偷东西也穷酸!”
话音刚落,对着持伞走来的年轻公子,管事又换了嘴脸。
“还是三少爷英明,这行走在外,难免贼惦记。轻装简行、财不外露,才是正理。”
语毕,小厮略带同情地看他一眼,默默低下头。
草棚外,伞下那人约莫十七八岁,一身素衣、不见金玉,周身气度却不凡。
他闲立雨中,身姿俊秀、容色如玉,映着江边垂柳的绿波,愈发清逸出尘。
垂眸望了眼地上完好的行李,他话语讥诮,脸上却带笑。
“放着钱货不抢,只扯了块破布遮雨蔽体,到你嘴里,就成瞎眼的穷酸贼了。”
管事脸上奉承的笑骤然僵住了。
而他神色不改,依旧温声道:
“我再英明,也不如你精明啊。”
草棚中的种种,宋云谣自然不知。赤脚飞奔几里路,直到再听不到身后男人的怒斥,才将将停下脚步。
她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脚底生疼。麻布一角从肩头滑下,脏得打绺的毛边在眼前晃荡。宋云谣盯着那毛边,心中满是悲凉。
背上两条人命,成了杀人犯。
今日为一块不值钱的破布,又当了窃贼。
沉默垂首片刻,她站起身,继续向前走。
夜色漆黑,山路湿滑泥泞,她几次摔倒,又狼狈爬起,脚步不停。
路遇岔口,一条道平坦易行,隐约通往山下集镇;一条幽深崎岖、杂草丛生,通往密林深处。
踌躇几步,望望雨雾中炊烟袅绕的村镇,转身选了难行的路。
她一头扎进山中,不敢停歇。
夜越走越亮,林越走越密,农田庄户越走越少。
脚底尽是血痕,双腿也软得打颤,喉咙里都是血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饥寒中,宋云谣又被绊倒在地。这一次,她久久未爬起。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自己钻出山林,轻快奔跑在大道上。
但再一琢磨,鼻尖仍是泥土的腥味,草叶仍搔刮着脸颊。
一种莫大的绝望将她吞没。
宋云谣睁开眼,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林中雨越来越大,她静静躺在腐臭的烂叶中,不知眼里流的是泪还是雨。
良久,她抹了把脸,终于慢慢爬起身。
谁料拨开身前杂乱丛生的蔓草,她视线中竟出现一座爬满青苔、外墙倾颓的破庙。
天无绝人之路。
宋云谣心中燃起久违的希望,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蹒跚走进破庙。
这庙已荒废许久,满是尘灰。裂了皮的佛像上爬满蛛网,四处角落堆满了破败的杂物与干草。
四处都未寻到火源,她只能脱下湿透狼藉的破布和外衫,扯下佛桌上的布勉强裹住身体,将自己深深埋进干草堆里。
干草不知堆放多久,早已发潮,她抱着身子缩在其中,仍旧冷得浑身颤抖。
可事已至此,她无暇计较,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梦中又是颠倒的游船,滔天的血浪。
王攀青白的脸不断逼近,她惊慌后退,陈茂良却挡住她的后路,血人一般死死盯着她,伸出手,猛然箍住她的喉咙——
电光石火之间,耳畔忽然传来谁的声音。
“……姑娘……”
“……这位……醒醒……”
半梦半醒,她猛然睁眼,视线聚焦,模糊的人影逐渐变成一张清晰的脸。
年轻男人蹲在她身前,眉头微蹙,声音却温和轻柔,仿佛春融的涧流。
“姑娘醒了?”
目光相交,他微微一怔,垂眸避开她的视线,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这可不是睡觉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