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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漫长的梅雨还未结束,桐江上烟水茫茫。两岸青山夹道间,行船正奔忙。
天色渐晚,蒙蒙雨雾之中,平溪渡口灯火闪烁,人影寥落。
货船驶入渡口,停靠在岸后,船工们结伴离开,只留了个资历最浅的年轻伙计看船。
众人都去镇上寻欢作乐,见四下无人,年轻伙计也翻出半坛酒,就着一碟子鱼鲊,哼着小曲儿,躲在货舱角落逍遥起来。
待船舱内渐渐安静,宋云谣轻轻掀开一条缝,小心张望。
角落里,伙计抱着酒坛,低垂着脸,仿佛醉倒了。
宋云谣心脏狂跳。
时机正好。
双眼紧盯那人的反应,她缓缓抬起货箱顶盖。
动作间,木板忽然响起吱呀声,在安静的货舱中分外刺耳,她霎时僵在原地。
好在那伙计睡得沉,并未察觉异常。
宋云谣不敢再耽搁,维持着那条窄窄的间隙,纤细柔软的身体如水般滑了出去。
钻出货箱,宋云谣拎着布鞋,赤脚踩在地上。多年习舞的功夫派上用场,行走间,莲步轻移、落地无声。
一路畅通无阻,眼见终于要打开舱门,谁料外头又有新船入港,岸上人疾呼道:“往前往前!别撞着了!”
那声音极响,伙计身子一抖,从酒中惊醒。
刚睁开眼,朦胧间,他隐约看见眼前一团黑影闪过。
伙计陡然一惊,醉意霎时散去几分,等再揉揉眼,那黑影却已消失殆尽。
四下寂静,只剩舱门被风轻轻撞开,在黑夜中吱呀摇晃。
他望着舱门下的阴影,疑心是贼匪摸上船偷盗,有些发毛;可酒壮人胆,他竟也被激起几分英雄血气,提着酒坛就往舱门去。
门外,宋云谣紧紧贴在门边,眼珠飞快在四周搜寻。
一步,两步,三步……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呼吸急促,一滴汗划过下颌。
千钧一发之际,年轻伙计在舱门前顿住,咽了咽唾沫。
而就在这一刻,宋云谣忽然看见侧角支起的舷窗,眼前一亮。
伙计也终于下定决心,猛地踹开舱门,将酒坛子往外狠狠一掷——
“咣当——”
意料中的惊叫没有响起,眼前空无一人,只有碎裂的酒坛,和横流的酒液。
伙计当场愣住,抄起旁边的扁挑便在船舱内急急搜寻,却始终不见人影。
最后,他喘着粗气,推开半掩的舷窗往外张望,可眼前只有一片浩渺烟波。
渡口的灯火映在江上,细雨中江水微澜,一条白鲢跳出水面,又悠悠沉底。
“真是喝昏了……”
江风吹醒他的醉意,伙计刚要懊恼转身,却“咦”了一声,俯身看向窗框上凸起的长钉。
而此刻的江水下,宋云谣凝神闭气,如游鱼摆尾,绕过货船巨大的阴影,朝岸边游去。
不知过去多久,她总算冒出水面,用力呼吸几口,朝岸边的蒲草荡缓缓游去。
蒲草锋利,草叶不断从她脸颊、脖颈划过,割出细密的口子。
地上满是湿泥,衣物都吸饱了水,她艰难跋涉其中,手脚并用,终于爬上岸。
宋云谣躺在草堆里,闭着眼,呼吸粗重,浑身脱力。
好累。好饿。好困。
若非她生在水边,一身好水性,莫说方才,富春江上就该死一回了。
已是夏末秋初,江水寒凉,江风一吹,更是刺骨的冷。
身体的温度急速下降,宋云谣心知再这样下去与等死无异,便咬紧牙关,挣扎爬起身,拨开蒲草,慢慢向外走。
总算钻出蒲草荡,可没了草叶遮拦,凄风冷雨愈发肆虐。
衣衫单薄湿透,布鞋遗落江中,宋云谣赤脚站着,冻得浑身僵冷、四肢打颤。
——再这样下去,不等被抓上刑场斩首,她就要先一步冻死在这了。
四下张望一番,见渡口边支着个草棚,宋云谣双臂抱肩、蜷着身子,悄悄躲了进去。
草棚里空无一人,地上堆着几个木箱,其上盖了张破旧麻布,聊以遮雨。
她迟疑片刻,默念几声“对不住”,咬牙扯下麻布,裹在身上,拔腿便往外跑。
可没跑出几步,身后忽有一道男声怒斥。
“小贼!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