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与宝钗,因前几年凤姐儿一直唯老太太之命是从,母女两个一直与凤姐儿不大对付。私底下提起来,宝钗连表姐也不愿叫一声儿,只称其为‘凤丫头’。
这二人早就钟情陈斯远,自是见不得王仁戳破此事,惹得王家与陈斯远反目。那王仁又是凤姐儿的哥哥,这下母女两个更是愈发不待见凤姐儿;
凤姐儿也是心下憋闷,原还想着寻机为远兄弟讨一门赚钱的营生呢,偏王仁多嘴,此番算是将远兄弟彻底得罪了。这还如何问其讨主意?
倒是王夫人虽心下不爽利,却没太为难。原本是一桩好事儿,这相看也不是说相了就能成的。奈何那侄女王云屏实在刁蛮,本说来了躲在屏风后,谁知竟跑出来自取其辱。
那远哥儿本就是个有脾气的,哪里受得了这等满身骄矜气的女儿家?出言嘲讽也在情理之中。只可惜这婚事是成不了啦,近来又有传闻,说大房有意将二姑娘迎春许配给远哥儿。
这若是果然亲上加亲,往后王夫人怕是再驱使不动远哥儿了。
三拨人各有思量,待下了马车,便有来旺媳妇来寻凤姐儿。只因凤姐儿去了一日,这府中庶务无人拿主意。凤姐儿虽有心与王夫人说道一番,却耐不住庶务缠身,只得先去处置杂事。
薛姨妈与宝钗对视一眼,母女两个便与王夫人一道儿先行去了王夫人院儿。
入得内中吃了一盏茶,王夫人方才唏嘘道:“上回就该听妹妹的,如今可不就结了仇?”
薛姨妈因着王子腾有心吞了薛家家产,心下自是对王子腾一家子早有成见。此番又得罪了陈斯远,比照从前更让薛姨妈恼恨!
当下薛姨妈便轻哼一声儿说道:“姐姐此时还没瞧出来?兄长在外为官,可不就嫂子当家做主了?你瞧瞧今日,只怕单是贺礼便收了一库房。嫂子那心气儿,如今可高着啊,只怕心下早当云屏是那等金枝玉叶了,谁家都要上赶着高攀呢。”
王夫人又是叹息一声,道:“早知闹到如今,我当日就不该去叫了远哥儿来。”
宝钗在一旁帮腔道:“姨妈,自古文武殊途,也是舅母有些……自视甚高了。远大哥少年举人,说不得下一科便能金榜题名。才二十岁的进士,若走了时运进了那翰林院,二十年后焉知谁高谁下?
我心下以为舅舅本要结善缘,偏生表姐、舅母都……一桩好事生生闹得如今这般地步。”
事涉长辈,宝姐姐自然不好直斥其非,于她心下,那母女两个都是拎不清、不晓事的!自古欺老不欺少,一桩好事偏生给舅舅招惹了个大敌,来日舅舅王子腾得知了,定会着恼!
薛姨妈又道:“如今倒好,她们母女两个惹来的是非,偏咱们夹在其中,实在为难。”
王夫人就道:“嫂子如何想是嫂子的事儿,远哥儿又不曾对不起咱们,我看还是一如既往就好。”
薛姨妈顿时笑着颔首:“姐姐说的极是。”
闻听王夫人此言,薛姨妈与宝钗俱都松了口气。
说了会子闲话,王夫人又想起一事来,意味深长瞥了宝钗一眼,道:“这几日府中四下都在传,说是大嫂有意将二姑娘许配给远哥儿呢。”
薛姨妈道:“我也听了一嘴……说是大太太那日往缀锦楼亲口说的?”
王夫人颔首道:“想来错不了啦。那位素来藏不住事儿,料想必是大伯透露了风声,这才急吼吼寻了迎春说道。”
薛姨妈没想着跟自个儿相关,只笑道:“大老爷……这是得了林家家产还不甘心,又盯上了远哥儿?”
依着小良人所言,那几万银钱砸进去,过上五年总能翻几番。到时小良人身家就算比不得荣国府、薛家,比照寻常富户也绰绰有余。二姑娘若果然嫁了去,可算是享福了。
又见王夫人欲言又止的瞥了宝钗一眼,薛姨妈顿时顺势看过去,便见宝姐姐娴静垂着螓首不言语。
知女莫若母,宝钗虽什么都不曾说,可薛姨妈情知这会子宝钗反常。换了寻常时,宝钗少不得恭贺、打趣一番,怎地这会子突然没了言语。
薛姨妈心下悚然:是了,小良人风流俊雅,连自个儿都忍不住深陷其中,更遑论宝钗这等闺阁女儿家了。
那宝玉是个不成器的,女儿素来心存青云之志,若没比照还好,偏生这二人都在荣国府。两相对照,换了自个儿也要更看中那扶摇直上的小良人,又岂会搭理宝玉那等顽童?
一时又想起那日小良人所言,薛姨妈难免心下动摇,可还存了一分指望。于是附和着说了半晌,忽而与宝钗道:“瞧你也坐不住,快去寻宝玉耍顽吧。”
宝钗娴静应下,起身敛衽一福告退而去。
待其一走,薛姨妈才低声与王夫人道:“姐姐,那东跨院都想着亲上加亲,却不知宝钗与宝玉……”
王夫人顿时蹙眉道:“此时说这些还太早。一来,宝玉如今还小,这会子才过十三,整日介皮猴子也似,心性不定的,哪里好就此定下来?这二来,妹妹也知宝玉的婚事……只怕要老太太才能做主。这起先碧纱橱里养着黛玉,如今又养了云丫头,存着什么心思妹妹还不知?
此事不急,须得从长计议。”
什么从长计议,全然都是推诿之言。今时不同往日,王夫人的陪房可是拿了账房、库房两处肥差,除去买办房与有名无实的大总管,如今王夫人便能做得了荣国府大半的主。
老太太不赞同又能如何?王夫人只消将借据拍过去,包管贾母便没了言语。善财难舍,前头这般难也不见老太太拨出体己来贴补公中,这会子又岂会为公中填补亏空?
薛姨妈心下想的分明,好姐姐分明是因着元春封妃之后心气儿高了,瞧不上薛家的家世,又一时间还不起银钱,这才百般推诿。
薛姨妈这会子也来了火气,心道自个儿那女儿百般都好,莫非还真就要吊在贾家这一棵树上了不成?
忽而想起小良人来,薛姨妈顿时心下犹疑,心防略有耸动,转念又想着,不若往别家勋贵寻一寻妥帖的姻缘?
当下姊妹两个说了半晌,薛姨妈临了才道:“姐姐也知我家如今也难,前头内府派了差遣,两三年里说不得便有大窟窿要填补。若是实在周转不开,只怕到时便要来催要姐姐还钱了。”
王夫人顿时心下发愁,口中却道:“也是因着又修园子又省亲的,如今两桩事都过了,公中也能留存些结余,待我攒一攒便尽快还给妹妹。”
薛姨妈笑着应下,将杯中茶饮尽,才起身告辞而去。
那王夫人送过薛姨妈,不禁眉头深蹙。她又如何听不出薛姨妈威胁之意?若不敲定金玉良缘,那便还钱,期限只给了二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