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儿不住点头:“我记得了。”
“嗯,鸾儿真乖。”这般说着,其母便禁不住红了眼圈儿。
晴雯凑上前,还想着劝说母亲随她而去,其母好似瞧出了其心思,便摇头道:“鹊儿莫要再劝了,我如今过得还好。”
“哪里好了?”晴雯蹙眉问道。
“婆婆昨儿个来的,里里外外不用我自个儿动手,只专心带孩子就好。鸾儿这一去,婆婆也多了笑模样,连他也不再说那些怪话儿了。”
晴雯撇嘴道:“妈妈随了我去京师,保准比如今过得好。”
其母笑着摇头道:“京师啊,那是鹊儿与鸾儿该去的,我就该留在这苏州城。”
晴雯虽伶牙俐齿,却不是个会劝人的,眼见母亲心意已定,便不好再劝说。
待临近晌午,老妪洗了尿布回转,随即男人也提了一刀猪肉喜滋滋而回。
那老妪假模假式的招呼晴雯一道儿用饭,晴雯心下憋闷,推却两句,干脆领了鸾儿告辞而去。
眼看要行到巷子口,牵着的鸾儿道:“大姐,我荷包落下了。”
外间天寒,晴雯便让鸾儿先上车,自个儿扭身回去找寻。谁知离着那处小院儿还有几十步,遥遥便见得老妪笑着翻炒菜肴,名叫大川的男人抱了孩儿在怀,大马猴儿也似四下乱蹦,旋即便惹得其母嗔怪不已,连那老妪也啐骂了几声……
晴雯定在那里,咬着下唇半晌没动静,随即长叹一声转身回返。
待上了马车,鸾儿就问:“大姐可寻见我那荷包了?”
晴雯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来,道:“鸾儿乖,那荷包脏了,回头儿大姐再给你绣一个。”
“好,我也要大姐绣的那个水鸭子荷包。”
“什么水鸭子,那是鸳鸯。”
马车调转方向,辘辘而行。晴雯一边厢与鸾儿斗嘴,一边厢心下释然。原来强扭的瓜不甜,或许顺其自然才是最好……就好比自个儿机缘巧合到了大爷身边儿。
这日夜里,因着明早便要启程,是以香菱与甄封氏母女两个睡在了后楼,前楼只晴雯与陈斯远。
二人只相拥而卧,那晴雯便悠悠道:“大爷,你说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吗?”
“怎么说?”
“今儿个我去看妈妈,瞧着没了鸾儿,妈妈与那一家子过得倒是和美。”
“子非鱼啊——”陈斯远搂紧晴雯道:“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避免自我感动。”见晴雯听得懵懂,他便道:“我举一例,幼时冬日里,我四下疯玩跑得满头汗水,偏这会子母亲瞧见了,便紧忙为我裹了大衣裳;转头儿我自个儿在房中闲坐,母亲处置家中庶务忙得浑身滚热,见我穿了大衣裳,又紧忙给我脱了去……”
晴雯眨眨眼,道:“那岂不是要着凉?”
陈斯远苦笑道:“可不是?我幼时三番两次染了风寒,大抵都是因此之故。后来……有长辈实在瞧不下去,数落了母亲一通,她这才恍然。谁知过上几日,她又是这般行事。
是以有一种冷,叫做你妈觉着你冷。”
晴雯笑了下,低声道:“大爷是要告诉我,我觉着待别人好的,别人未必会觉着好?”
“正是此理。”
晴雯在陈斯远怀里钻了钻,又道:“可我还是舍不得母亲。”
陈斯远拍着其光洁的背脊安抚道:“春去春来、去开,来日得空咱们再来瞧就是了。”
“嗯。”晴雯应下,心事尽去,难得来时兴致,缠着陈斯远手足并用,又费了一番口舌方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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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清早,东西两院儿纷纷忙乱起来。陈斯远一行七人,邢岫烟一家子四人,加起来足足十一口子。
因嫌弃马车颠簸,陈斯远便雇请了两艘乌篷船,一行十一人乘了乌篷船转到码头,又将行李搬运到包下的无锡快船上。
甄封氏来送,与香菱洒泪而别,又说好了待明年春夏定往京师去瞧香菱,母女两个这才别过。
此时苏州往金陵大抵有两条水道,一条沿运河往镇江,到得镇江后再沿着长江溯流而上;另一条径直往北,走一段运河,过常熟、福山进长江,随即也是沿江往西而行。
前者虽费时,却胜在平稳,陈斯远不差银钱,自是选了前者。
辰时将尽,快船开动,香菱立在船头一直与甄封氏摆手,那甄封氏便随着船行方向追了一阵,直到随行的婆子拦下,这才停步目送船只远去。
待快船兜转了个弯儿,再也瞧不见甄封氏,香菱便擦着眼泪回了舱里。晴雯便上前劝慰道:“姐姐何必这般?大娘说了来年便来京师呢。”
“嗯。”香菱笑着应了。
晴雯嘟囔道:“倒是我,还不知何日能再见妈妈一回呢。”
香菱便反过来安慰起了晴雯。只是这等骨肉分离之事,又哪里是言语劝慰得了的?饶是香菱与陈斯远费尽了口舌,也不见晴雯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