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远入内紧忙躬身见礼,待抬眼观量,便见一载不见,这贾雨村官威更盛!其目炯炯,面上不怒自威。
此时贾雨村端坐书案之后,瞥了陈斯远一眼,摆手道:“枢良且坐。”
陈斯远应下,撩开衣袍落座。
贾雨村打发了无干人等,唯独留了章芸璐,可见此人极为紧要。略略思量,贾雨村就道:“本官素来言必行、行必果。先前荣国府、我那女徒弟来信,本官业已一一回复。你便是不来此处,那婚事本官也是认了的。”
陈斯远心下底定,起身又是躬身一礼,道:“多谢抚台!”
贾雨村摆摆手,道:“你且坐下说话。”待陈斯远落座,贾雨村沉吟着道:“只是如今有一桩事要与枢良相商。”
陈斯远心下纳罕,便道:“却不知是何事?”
贾雨村蹙眉道:“枢良也知玉儿自幼身子单弱,本待将养几年总能缓和,谁知如今还是不大好。若依婚书之议,须择一子担林家宗祧。以我那女徒弟情形,只怕得一子已是难得,哪里还能选?”
依着婚书,黛玉所生长子姓陈,此子继承林家宗祧。依着贾雨村当前所说,那婚书须得改一改,往后长子归林家,此子才姓陈?
陈斯远心下思量的分明,他冒此身伪造婚书,所贪图的一则是黛玉的身份有利于其仕途,二则因着那可是林妹妹!
且林妹妹如今那身子骨,能否生养还不得而知,陈斯远又哪里会推拒?
因是陈斯远略略思量便道:“敢问抚台,此议是出自荣国府,还是出自林妹妹?”
贾雨村抚须道:“是我那女徒弟来信所言。”
陈斯远再无疑虑,当下起身拱手道:“如此,晚生并无异议,就依此议!”
贾雨村颔首应下,面上略显欣慰之色。
其人得林如海托孤,于官场上顺风顺水,于公于私都要看顾好黛玉,不然如何与天下交代?
若黛玉有个闪失,只怕他贾雨村立时名声大坏!
清流混迹官场,所依仗的就是名声,名声坏了什么都没了。
当下陈斯远重新落座,贾雨村面容和善了几分,略略过问了其秋闱事宜,赞叹了其诗词之才,待过得一盏茶光景方才端茶送客。
出得抚台衙门,陈斯远长出一口气,只觉从此天高地远,除去须得防着荣国府犯蠢害死黛玉,他与黛玉的婚事再无阻碍。
心中雀跃之下,陈斯远只想着扯了香菱去胡天土地。于是上得马车便催着尽快回返。
谁知才行过两条街,车外的小厮庆愈便道:“大爷,我好似瞧见表姑娘与篆儿了。”
“嗯?”陈斯远挑开窗帘观量。
小厮庆愈指着不远处道:“就那儿,往典当铺子去了!”
陈斯远仔细观量,果然便见一抹嫽俏身影领了篆儿进了典当铺子。
陈斯远情知邢忠一家过得艰难,时常朝不保夕。上回他送了土仪,合该发卖了贴补家用才是。只是要发卖也不该去寻典当铺子吧?
他心下纳罕,便道:“过去停路对面,你躲车后头不要声张。”
小厮庆愈应下,引着车夫到得典当铺对面停下,自个儿又藏身车后。
陈斯远挑开帘栊一角,只瞧见邢岫烟与掌柜的说过,那掌柜的不住摇头,随即篆儿吵嚷了一番,那掌柜的还是摇头。过得须臾,邢岫烟便叹息着扯了篆儿行了出来。
待一大一小两个汇于人潮,陈斯远便下得马车,一径进了铺子里。
那掌柜的惯会看人下菜碟,眼见陈斯远穿着华贵、气度不凡,登时不敢怠慢,自柜台后起身拱手道:“这位公子请了,不知小老儿可有帮到公子之处?”
陈斯远道:“掌柜的请了。方才那位姑娘乃是在下表姐,却不知表姐方才可是典当了物什?”
掌柜的眨眨眼,心下嗤之以鼻。那姑娘穿着素净,衣裳隐隐发白,虽领了个丫鬟,可瞧着就是小门小户的;再看陈斯远,一身华贵,外罩的狐裘更是难寻,这二人哪里是表亲?
掌柜的只当陈斯远是那权贵人家的登徒子,存了见色起意之心,于是便含混道:“那姑娘不过是扫听一些信儿罢了,并不曾典当。”
陈斯远也是人精,哪里瞧不出掌柜的提防之心?于是干脆自荷包里取出一块散碎银子,拍过去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请掌柜的成全。”
“这——”掌柜的四下瞧瞧,见伙计并不曾看过来,紧忙探手将银子抓在手中。略略掂了掂,约莫二两有余,顿时觉着陈斯远顺眼起来。
那掌柜的便笑道:“这……那姑娘家中先前典当了一根梅鎏金簪,定下七日为期,过期便转为死当。谁知那姑娘今日才来赎买,鄙铺早已将此物发卖,哪里还赎得了?”
“原来如此,”陈斯远不由得想起此前邢岫烟头上插着的梅鎏金簪,瞧了掌柜的一眼,笑道:“那簪子果然发卖了?”
掌柜的顿时陪笑道:“真真儿发卖了出去,小老儿可不曾扯谎。”
“若是我加钱呢?”
掌柜的哭笑不得,连连摇头道:“公子便是砸了金山银海来,小老儿也变不出来啊。”顿了顿,又道:“小老儿看那簪子也是寻常,公子若有意,不若往山塘街找寻一番,说不得就能寻见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