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默然半晌,说道:“看来妈妈这病还没好利索,只怕还要关上个十天半个月才好。”
“别别别!”此言一出,尤老娘顿时就慌了。七手八脚落地便要去扯尤三姐,谁知立时被两个婆子给拿了,于是身子往前挣着嚷道:“莫再捆我了,好三姐儿,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嫁,我嫁了!”
尤三姐顿时暗自舒了口气,当下也不理尤老娘,与二姐儿、尤氏对视一眼,三人便转出来商议。
这婚期自是越快越好,嫁妆银子,尤氏咬牙拿了五百两,余下的尤三姐只得先从账上挪用,留待陈斯远回来再交代清楚。
尤氏三姊妹同心协力,转头寻了道士算了日子,又七拼八凑凑足了一千八百两财货,连同尤老娘自个儿的嫁妆一股脑的先行抬去了郭家。不过五日,赶在冬月前,黄昏时一顶小轿抬了不情不愿的尤老娘去了郭家,这婚事便算是成了。
郭家不过摆了几桌酒宴,待夜里洞房烛,郭方见尤老娘果然有几分姿色,顿时喜不自胜;尤老娘见郭方形容猥琐,登时心下憋闷不已。
……………………………………………………
苏州。
一夜过去,外间天色依旧阴沉,细碎雪兀自簌簌而下。
陈斯远自二楼推开窗棂,呼吸间便有白雾喷吐。正待回身,忽而便听得隔壁有人叫道:“陈大爷,陈大爷!”
陈斯远扭头,就见还俗的小尼姑篆儿立在隔壁院儿中,正跳着脚朝自个儿招手。
陈斯远笑着摆摆手,那篆儿就道:“大爷今儿可过来?”
陈斯远心下自是放不下邢岫烟,便道:“待过会子就去。”
篆儿欢喜应下,道:“好,我们姑娘说今儿个煮六安茶呢!”说罢摆摆手,兴冲冲往正房而去。
陈斯远哑然失笑,关了窗子,扭头便见晴雯迭放了被褥,又接过小丫鬟芸香递来的水盆,探手试着,扭头与陈斯远道:“是篆儿?”
“嗯。”陈斯远挽起衣袖,自个儿先行洗脸。
那晴雯便在一旁道:“我瞧那小尼姑是个势利的,也不知表姑娘怎么就收留了这等丫鬟。”
陈斯远笑着没言语,待洗漱罢用过早饭,他先行往后头瞧了眼甄封氏,略略说了会子话儿便领了小丫鬟芸香往隔壁而来。
门是篆儿开的,一边厢将陈斯远让进来,一边厢笑着道:“也是赶巧,老爷、太太这会子都出去了,只我们姑娘自个儿在呢。”
陈斯远暗自思量,这邢忠、邢甄氏倒是上道……生怕老两口在耽搁了邢岫烟姻缘,因是干脆避了出去?
实则邢忠夫妇二人一早儿就出了门,拿了人参、鹿茸与两张狐皮出去典卖。邢忠惦记着吃酒耍钱,只典了人参拿了银钱就没了影;那邢甄氏心思细一些,提着余下物件四下问询,琢磨着卖个好价钱。
行了几步,篆儿便快行几步,朝正房里嚷道:“姐姐,陈大爷来了!”
书房里,邢岫烟撂下笔墨,心下虽有些不自在,可还是起身来迎。
在门前见得陈斯远,邢岫烟便笑道:“远哥儿来了?”
“见过表姐……”瞥见邢岫烟袖口的墨迹,陈斯远道:“可是扰了表姐清净?”
邢岫烟让开身形笑着道:“清净本就不在外物,我若真是个清净的,你又哪里扰得了?外间还下着雪,快进来吧。”
陈斯远笑着应下。此时不过初冬,江南风雪落地就化,于是地面上湿漉漉一片,唯独树冠、房顶积存了一层白雪。
陈斯远进得内中,恰邢岫烟便在桌案上抄写经文,陈斯远扫量一眼,略略思忖道:“表姐抄的是《楞严经》?这蝇头小楷工整却不失风骨,比庙里印的强许多,无怪那和尚一直来寻表姐抄写。”
邢岫烟赧然道:“糊口拙技罢了,当不得你这般夸赞。远哥儿稍待,我去煮了六安茶来。”
“嗯。”陈斯远应下,撩开衣袍大大方方落座,便瞧着邢岫烟快步而去,过得一刻方才提了茶盏回返。
茶壶不过是寻常的陶壶,茶盏更是普通的白瓷,邢岫烟好似不知寒酸一般,一双素手洗了茶盏,投茶、洗茶、冲泡、分杯,她动作轻柔,又行云流水,好似贴合了韵律一般,瞧着分外赏心悦目。
待茶盏奉上,邢岫烟抬眼与陈斯远对视了眼,道:“这茶存了半年,也不知坏没坏,远哥儿尝尝。”
陈斯远应下,略略呷了一口,只觉香气清高,便有如面前的璧人一般。
二人对饮片刻,邢岫烟忽而说道:“是了,远哥儿那日提起妙玉,也不知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陈斯远思量道:“性如孤鹤心似琉璃……她在荣国府少有与之往来,唯独宝玉去的勤了些。”
“宝玉?”
陈斯远便略略说了宝玉情形。
邢岫烟闻声略略颔首,面上不动声色,心下不以为然。
陈斯远好似瞧出她心思一般,问道:“表姐……好似对那妙玉另有看法?”
邢岫烟抿了嘴没应声,过得须臾才瞧着外间道:“远哥儿且看这雪,今儿个压折竹枝,明朝化水入泥,谁又比谁干净呢?”
陈斯远闻言暗自纳罕,好似红楼一书中这邢岫烟就对妙玉颇有微词,可二人早年比邻而居,邢岫烟读书认字全赖妙玉所赐,怎地这二人反倒不对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