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烟哑然笑道:“吃吧吃吧,一样吃一些,若是吃光了小心妈妈骂你。”
“哎!”篆儿欢喜应下,抄起邢岫烟用过的筷子,挑了一筷子响油鳝丝,跟着又专挑百叶结烧肉吃将起来。
眼看烧肉不多,方才转向蟹粉豆腐。待吃了个半饱,眼看邢岫烟将碗碟拾掇了下去,篆儿就道:“姐姐是如何想的?”
“什么如何想的?”
篆儿咬着筷子头道:“连我都瞧出来了,我就不信姐姐没瞧出来。”
“多嘴,吃你的得了!”邢岫烟这般说着,手中动作却缓慢下来。
哪个少女不怀春?她转过年来就要十七,邢家又算不得高门大户,再不嫁人只怕就要成老姑娘了。她虽心性淡泊,却也希冀寻一桩妥帖姻缘。
那表弟陈斯远不论人品、才俊都极为合她意,说起话来也不似外头那起子酸书生一般掉书袋。邢岫烟心下自是存了一份念想……只是如今方才见过,这事儿又哪里能定的下来?且还不知表弟有没有婚约呢,这事儿还是留待往后再说吧。
篆儿又吃了两口松鼠鳜鱼,含混道:“换了我是姐姐,一准儿就嫁了去。那位远大爷这般年纪就中了举人,且出手阔绰……姐姐没瞧见,那些皮料、人参、鹿茸,加起来只怕要几十两,好一好就上百两银子呢!”
邢岫烟嗔恼道:“你既然想嫁,不若就嫁了去!”
篆儿嘿嘿两声,道:“我倒是想,只是那远大爷未必肯要。”顿了顿,又道:“说句不好听的,远大爷若是去了蟠香寺,说不得那些没起子的姑子便是上赶着倒贴也乐意。”
邢岫烟暗自摇头,只瞧那晴雯姿容便知,表弟又岂会被蟠香寺中的庸脂俗粉勾=去了魂儿?
忽而心下一紧:是了,那蟠香寺中可是有见不得人的手段的,若真个儿对表弟用了……那可不好!
奈何方才别过,邢岫烟不好寻上门去,便思忖着明儿个一早,赶在陈斯远临行前再嘱咐一番。
另一边,陈斯远不过微醺,领了晴雯、芸香等回返香菱家中。甫一进门,那芸香便献宝也似跑到陈斯远前头,倒退而行、挤眉弄眼道:“大爷大爷,那篆儿果然是个小尼姑。说是早年表姑娘一家住在蟠香寺,那会子就认识了。后来蟠香寺换了住持,上下都不正经起来,妙玉与其师父见势不对,早早就走了;后来又有香客来纠缠表姑娘,表姑娘一家不得已才搬来了此处。”
陈斯远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篆儿不肯同流合污,住持就不给她饭吃。篆儿饿得受不了,干脆跑下山来,正巧撞见表姑娘,便被表姑娘收留了——嗯,就上个月的事儿。”
陈斯远颔首,心下若有所思:难怪邢岫烟一家子搬到了此处,敢情那蟠香寺竟也成了淫窟?
他虽放浪形骸,却不敢往秦楼楚馆、烟街柳巷游逛,盖因此时脏病繁多。这会子可没抗生素,若真个儿染了脏病,那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因是心下便对那蟠香寺厌嫌了几分,又思量起邢岫烟方才叮嘱,这才恍然,敢情邢岫烟也怕误入淫窟?
想到此节面上不禁莞尔。若他不曾中了秋闱,林妹妹、宝姐姐就别想了,尤三姐情根深种,尤二姐一心为银钱,这两个倒会跟着自个儿,只是性子不大适合为正室,倒是那邢岫烟是为正室不二人选。
奈何二人如今门不当、户不对,有若云泥之别。若非要娶邢岫烟为正室,只怕要闹得家宅不宁……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这一日别无他事,转眼到得翌日。
小厮庆愈昨儿个下晌便定好了马车,又买了不少香烛黄纸,这日一早儿用过早饭,陈斯远便领着一行人提着香烛黄纸登车。
谁知车马方要启程,邢家便开了门,便有小丫鬟篆儿快步跑来。
“远大爷!”
陈斯远挑开车帘,篆儿胡乱一福,道:“我家姑娘说那蟠香寺里的姑子有迷香,不经意间便能将人迷了去。”
陈斯远笑着颔首道:“我知道了,代我谢过表姐。”
篆儿笑着应下,这才扭身回转。陈斯远顺势看过去,便见门扉后露出半张脸来,见其看过来紧忙便缩了回去。
陈斯远笑笑,随即吩咐车马启程。两辆马车依次而行,辘辘声中出了蒹霞巷。
这陈斯远等人才走,邢甄氏便忍不住往香菱家中探寻。因香菱来了月事不良于行,是以此番便不曾随着去。
邢甄氏只瞧了香菱一眼,心下顿时咯噔一声儿。香菱本就生得好颜色,自打跟了陈斯远,身心顺遂不说,刻下更是珠光宝气,便是寻常富庶人家的姑娘也比不得!
便是邢岫烟与其站在一处,也被比得成了丫鬟!
邢甄氏暗忖,这香菱都只是妾室,自家女儿哪里还有指望?偏生她又心有不甘,当下便扯了甄封氏旁敲侧击问了半日。
香菱之母甄封氏这一年来日子过得顺遂,又仔细调养了身子骨,如今见女儿面上笑容愈多,这心下自然顺遂。虽美中不足香菱只是个贵妾,可甄封氏如今也想开了。
她又本就不是个心思多的,是以那邢甄氏问什么,她便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那邢甄氏越听越心惊,这甄士隐本就是乡绅,她原先就知道;不知道的是,远哥儿竟然早早定下了婚约,且定下的人家乃是已故盐司林如海的孤女!
邢甄氏顿时大失所望,本待要告辞而去,谁知甄封氏转而又道,陈斯远与林家孤女定的乃是兼祧之约。
邢甄氏又生欢喜!
还没完,旋即甄封氏又笑着说起自打陈斯远中举之后,荣国府中流言四起,一时传陈斯远与二姑娘要结亲;一时又成了九省统制王子腾之独女。
邢甄氏心下大起大落,又生愁绪。邢家本就是小门小户,他们家又是邢家的庶支,又哪里比得过荣国府、王子腾去?
当下匆匆辞别甄封氏,忧心忡忡回返家中,便唉声叹气与那邢忠说了一遭。
谁知邢忠眼珠乱转半晌,忽而拍腿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