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此时,外头的婆子纳罕而来,瞥见晴雯便道:“姑娘,隔壁男人来叩门,说是……说是你家老爷的堂舅?”
晴雯与芸香对视一眼,谢过婆子紧忙去寻陈斯远。
一刻之前。
邢忠进得家门,绕过前头,搭眼瞥见篆儿正与邢岫烟忙着浆洗衣裳,冷哼一声便往后头来。
邢甄氏头不抬眼不睁地闷头搓洗衣物,邢忠哼哼一声,负手迈着方步嚷道:“快预备些吃食来,贼他娘,耍了一夜,这会子额得劲。”
“没有!”邢甄氏梗着脖子道:“家里都断炊了,哪儿来的吃食?”说话间红了眼圈,道:“昨儿个你才走,我便问隔壁借了二两银钱。岫烟抄写经文的钱还没结呢,这眼看这一季的房租又要缴……当家的,不行咱们还是搬回蟠香寺吧。”
“妇人之见!”邢忠摸摸搜搜,自怀里摸出块银子来,随手丢将过去,道:“不就是银子,你看这是什么?”
邢甄氏慌手慌脚才将银子接住,面上兀自不肯相信,张口便在银子上咬了两排牙印,见果然是真的,顿时纳罕道:“这……哪儿来的?”
邢忠负手撇嘴道:“早跟你说了,我不过是一时时运不济,还能一直倒霉?这是昨儿个夜里赢的,拿去买些酒菜来,我吃了须得好生睡一觉。”
“哎哎!”邢甄氏顿时大喜,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又在腰间围裙上擦了擦,不迭起身便要往厨房去。忽而想起米粮不多,紧忙去到巷子口的米铺买了五斤籼米,切了半斤酱肉,打了一壶烧酒。
待回返家中,邢忠已然大老爷也似坐在床榻上,邢甄氏将酒菜奉上,那邢忠滋溜饮了一盅,乐道:“这才是日子啊……你还说回蟠香寺,一直留在蟠香寺,岫烟哪里说得了好人家?前日大妹妹来信儿,说是陈家小子中了举人,说不得来日还能金榜题名呢。嘿,陈家小子与岫烟年纪不过仿佛,我看大妹妹有意撮合这二人。”
“陈家?陈……陈斯远?”
“不错。”邢忠唏嘘道:“谁能想到堂姐的儿子竟这般出息了?”
邢甄氏犹豫道:“这……当家的那外甥能瞧得上岫烟?”
邢忠吃了一口酱肉道:“我那外甥如今还寄居在荣国府,爹妈又去得早,这婚姻大事还不是由着大妹妹做主?大妹妹信中既提了,想来这事儿八九不离十。”
邢甄氏凑坐过来,思量着道:“这举人自然是好……可我瞧着,不若让大妹妹帮着在勋贵里寻个好人家。烂船尚有三千钉,区区举人,又哪里比得过勋贵子弟?与其嫁了陈斯远,我看不如给勋贵人家做妾室呢。”
“你知道什么?”邢忠举起筷子虚点了邢甄氏两下,压低声音道:“我那外甥能为着呢!”
邢夫人信中虽只略略提及,却也能管中窥豹。当下邢忠便道:“大妹妹说了,那远哥儿如今可不差钱,自个儿在京师置办了个三进带园子的宅第呢。”
“吓!那只怕要二三千银子吧?”邢甄氏骇然道。
“二三千?呵,只怕再多几倍都挡不住!”邢忠又自斟自饮了一盅,思量着道:“能掏出这些银子置办宅第,说不得远哥儿手里头最少还有这个数!”
说话间又伸出一根食指来。
邢甄氏忖度道:“一千……”见邢忠撇嘴摇头,邢甄氏调门顿时高了许多:“一万两?天爷爷诶!”
邢甄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万两银子,还有三进带园的宅第,这女儿若是嫁了去,岂不是掉进福窝子了?说不得他们二人还能占些便宜呢!
当下就道:“当家的,咱们何不现在就去京师?”
“妇人之见!”邢忠说道:“荣国府忙着贤德妃省亲事宜,哪里得空招待咱们?不急,等转过年来再说。”
邢甄氏应下,又想起要还隔壁银子,便起身出来。须臾到得东宅门前,叩开房门,便笑着将银钱交给开门的婆子,又说了好些话儿。
听得院儿中庆愈与芸香两个叽叽喳喳,邢甄氏顺口道:“家中来客了?昨儿个我瞧着来了几辆马车呢。”
那婆子就道:“是太太的姑娘回来了,还领了姑爷来。”
“回门啊?那可真真儿是喜事。”
婆子唏嘘道:“也是太太命苦,早年姑娘被拐子拐了去,辗转多年,好容易撞见了陈老爷。陈老爷是个心善的,怜惜姑娘,便四下打听,到底扫听到了太太所在。去年便打发人护送着姑娘千里寻亲,娘儿俩这才重聚首。”
邢甄氏听得纳罕不已,道:“这位陈老爷果然心善……那你们姑娘,可是明媒正娶的?”
婆子撂了脸子,有些不大乐意,可还是回道:“姑娘先前给人家做丫鬟的……不过如今倒是贵妾,当初接了太太去京师,还摆了席面呢。”
“哦哦,原来如此。”
婆子生怕被甄封氏小瞧了去,又道:“陈老爷先前不过是监生,这八月秋闱,一举中第,如今可是举人老爷。最紧要的是,如今才十五六年岁,跟我们姑娘正相当。”
八月里唯有京师有秋闱,甄封氏便道:“巧了,我男人有个外甥也姓陈,也是八月里中了桂榜——”说着说着,甄封氏不禁瞪眼道:“且慢……你家那陈老爷,莫不就是我那外甥吧?”
婆子强忍着不曾骂街,道:“陈老爷姓陈讳斯远,你那……哎?”
就见甄封氏诶呀一声,扭头就往家跑去。
婆子心下莫名,只得腹诽着关了门。
却说那邢甄氏一路小跑进得家门,邢岫烟与篆儿正在晾晒衣物,见其慌慌张张跑来,赶忙迎上去蹙眉道:“妈妈,出了何事这般慌张?”
却见邢甄氏推开邢岫烟,笑道:“喜事,天大的喜事,我去寻你爹爹说话儿去!”
当即撇下邢岫烟,过穿堂往后头而来。那邢忠兀自自斟自饮,邢甄氏便一路飞奔而至,欢喜道:“当家的,隔壁嫂子家的姑爷便是咱们外甥啊!”
邢忠听得莫名其妙,蹙眉道:“你仔细些说来。”
邢甄氏立时颠三倒四说将起来。
邢忠听罢,顿时大喜过望,当下酒也顾不得喝了,趿拉了鞋子就往外头跑。
邢甄氏缀在后头,忽而醒悟道:“当家的,哪儿有舅舅拜访外甥的道理?我看不若让篆儿去知会一声儿?”
邢忠骂道:“头发长见识短,这等外甥还不上赶着巴结,等人家定了亲事,咱们只怕连吃屎都吃不上热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