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儿的躬身回道:“大爷与小蓉大爷下晌一道儿去了,这会子也没回来。”
尤氏顿时暗暗舒了口气。
当下随口问道:“可交代了往何处去了?”
“这……小的也不知。”
尤氏见管事儿的欲言又止,顿时心下一揪。若是眠宿柳,管事儿的自会交代,可偏生推说不知……除了往尤家,还能去了何处?
尤氏心下原本还有些负罪,待想明此节非但负罪尽去,心下更是愈发恼恨。
当下嘱咐了关门闭户,便领了银蝶往东路院正房回返。路上思忖起方才癫狂情形,不禁自个儿红了脸儿。
出阁十余载,本道早知床笫之事,谁知此番才知个中滋味真真儿是销魂蚀骨!原来这人与人不同,麈柄也不相同,这用起来更是天壤之别。两回攀上顶峰,尤氏这会子不过是强撑,只觉身子骨好似要散架一般,偏生又从里到头有一股子通透之感。
待进得正房里,尤氏仓促洗过,便钻进床榻里,卷了被子遐思半晌,俄尔又是一声叹息。只可惜……这等事儿往后再难有,借了一回也就罢了,总不能一直借用吧?
一夜无话。
转天辰时,尤氏正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用着早饭,忽有丫鬟金娥来回话:“奶奶,三姨奶自个儿气冲冲的来了,只说来寻奶奶说话儿!”
尤氏心下一惊,强自镇定道:“许是与二姐儿又拌嘴了,你去将她请了来。”
金娥应下,紧忙往前头去迎。尤氏心下惴惴,想起尤老娘所为,凭空便多了一分底气。当下又吩咐银蝶与几个婆子都先行退下,便端坐在桌案后慢慢等着。
半盏茶光景,门扉‘咣’的一声撞开,旋即便见尤三姐粉面含怒而来。尤氏强笑道:“三妹妹来了?银蝶且退下,我与三妹妹说会子话儿!”
银蝶见势不对,紧忙屈身告退。还不待门扉闭合,隔着屏风便见尤三姐两步上前探手一划,便将碗碟一股脑的划落地上。
一时间噼里啪啦,碎了个清脆!
尤三姐不到卯时便醒了来,旋即便觉不对。那合欢酒不算浓烈,换做往日便是自个儿饮一瓶也不会醉了,昨儿个怎么只半瓶就醉死了过去?
这也就罢了,与丫鬟春熙、夏竹说过话儿,才知昨儿个这俩丫鬟竟也困倦着睡了过去!
尤三姐心下生疑,见桌案上还剩下些许合欢酒,便打发春熙将前院儿的黄狗牵了来。
尤三姐眼瞅着黄狗不过舔了半杯残酒,须臾便横在地上昏睡过去,心中顿觉不妙。
待转头去寻尤二姐,尤二姐存心以此要挟尤氏,想着多少讨要些好处,于是说话支支吾吾、遮遮掩掩。
尤三姐性子粗疏爽利,却不是傻的,哪里还不知着了道?当下又往后头寻了婆子诈问,只说昨儿个折腾的有些忘情,生怕为左邻右舍听了去。
便有个不明所以的婆子顺嘴说了句:‘都是打年轻那会子过来的,三姨娘有什么可羞的?昨儿个闹得动静虽不小,可巧那会子起了北风,想来也不会传了出去。’
尤三姐再也绷不住,也不管耳房里搂着晴雯酣睡的陈斯远,胡乱拾掇了,连丫鬟也不领,自个儿便往宁国府而来。
她心下委屈至极,远哥哥是她最先相中的,二人情投意合,错非尤老娘拦阻,说不得她早就成了正室。
这也就罢了,转头尤老娘见陈斯远发迹,又想着将二姐儿塞过来。几番计较,二姐儿到底来了房里。
如今呢?连那在宁国府做奶奶的大姐也惦记起了远哥哥……凭什么?
再一再二,岂能再三再四?她尤三姐又不是面人儿,平白无故怎么就任人拿捏了?
眼见尤三姐柳眉倒竖,双目怒睁,脚下不丁不八,双手叉腰,好似只待自个儿说一句便要打上来,尤氏蹙眉低声道:“自家姊妹,有话好好说,你又何必掀了碗碟?”
尤三姐冷笑道:“唷,你这就错怪人了,我是想着你做了恶事,心下难免惴惴,这会子又怎能吃得下?呵——再有啊,谁跟你是自家姊妹?有你这般的自家姊妹?”
“三姐儿……”
尤三姐不管不顾道:“那合欢酒好喝吗?我却奇了,你也没少喝,怎地就没事儿?原道妈妈一直来打秋风,我心下还可怜你几分……早知你也是个腌臜的,我就不该管这些糟烂事儿!”
“三姐儿!”
“别叫我!”尤三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尤氏鼻子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嫁了好人家,自家夫君不去管,怎么反倒惦记起旁人的了!”
尤氏心下苦涩又懊悔,更不明白,明明陈斯远遮掩了过去,怎么还被尤三姐察知了?事已至此,再是抵赖也无用,说不得激得尤三姐愈发着恼,大闹起来难免不好收场。
想着贾珍、贾蓉父子这会子还在尤家,尤氏便道:“安人在府中与那父子俩厮混几日,不过隔了半日,昨儿个下晌那父子俩又寻去安人家中了!”
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此言一出,竟生生将尤三姐到了嘴边的脏话给噎了回去。
尤三姐眨眨眼,兀自不肯信,道:“你,你说什么?我,我妈妈跟,跟那父子俩?”
尤氏点点头,蹙眉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儿。三姐儿好歹听我说完因由,过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好?”
尤三姐被惊得心下纷乱,随即便被尤氏扯着到了梢间里。
姊妹两个落座,尤氏便道:“打上回回来,安人便劝我为自个儿考量,说,说莫不如去庙里求子。”
尤老娘做下这等没起子的事儿,尤氏自不会再口称母亲。她眼见尤三姐面上茫然,便咬着下唇解释道:“那和尚庙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安人意为借……借……”
尤三姐懂了,心下一阵恶寒。她与陈斯远耳边厮磨,自是没少听陈斯远说道外边种种。
这和尚庙、尼姑庵做下的勾当,三姐儿自然听过。
尤氏见其懂了,又道:“便是那日,大爷设了酒宴宴请,安人进了仪门就没出来,一连好几日——”略略说过尤老娘情形,尤氏便红着眼圈儿道:“三姐儿也知我这些年有多不容易。每月不过那么点月例,大半都被安人打了秋风。大爷又是个说一不二的,这家中上下,但凡看得上眼的,哪个能逃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