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心下本就瞧不上薛家,闻言顿时冷哼一声,却没旁的言语。
王夫人搭眼观量,过得须臾才道:“媳妇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还请老太太拿主意。”
“我能有什么主意?”贾母一时间也犯了愁。
一旁的凤姐儿闷头不言语,王夫人思量一番,不禁试探道:“实在不行,还请老太太暂且挪了体己来,好歹应付过去这一遭才是。”
贾母顿时怄气不已。这一个两个的,每日家不想着量入为出、开源节流,只一心算计她那点儿体己。她那体己留着荣养的,还要预留出给三春的嫁妆,哪里能随意用?
贾母禁不住看向凤姐儿,只盼着王熙凤说出‘挪用林家家产’之说。谁知凤姐儿也是个奸滑的,这会子竟只闷着头不放声,全然不看贾母神色。
贾母愈发怄气,暗忖这外祖母算计外孙女的家产,说出去算怎么回事儿?可这恶人还得做,不然耽误了大姑娘省亲事宜,丢了体面是小、惹得圣人厌嫌是大!
因是贾母便道:“实在没法子……不如先挪了玉儿的家产?”
“这——”王夫人故作为难,说道:“玉儿倒是好说话儿,只怕大伯那边厢不好说话啊。”
贾母只觉心下憋闷不已。大老爷贾赦这几日上蹿下跳,等不及贾雨村回信,便一心想要将黛玉的家产尽数收拢进东跨院。那存的什么心思,谁不知道?
于是贾母便冷声道:“即便玉儿婚事定下了,那家产也合该由老太太我看顾着,哪里显着他了?你只管登记造册,挪用了多少一一记录下来,待来日玉儿出阁,咱们再行补全就是了。”
王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唯唯应下,转头领了凤姐儿自去料理不提。
却说这日陈斯远因着早知下晌邢夫人出月子,便留在小院儿不曾往新宅去。
用过午点,正与香菱、红玉、柳五儿几个说着话儿,便有小丫鬟芸香疯跑而来,嚷嚷道:“大爷大爷,芸二爷来了,瞧着脸色不对,好似出了什么大事儿!”
贾芸来了?还面色不对?
陈斯远点点头,冲着红玉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紧忙迎了出去。
少一时,便见红玉引了贾芸绕过屏风而来。
贾芸进得内中赶忙躬身行礼:“侄儿见过远大叔!”
陈斯远摆摆手,道:“咱们之间不用这般外道,芸哥儿快坐,香菱奉茶。”
待贾芸落座,又上了香茗,陈斯远才问道:“芸哥儿今日来——”
“这——”贾芸四下观量了一眼。
陈斯远会意,不待吩咐,红玉便引了香菱、柳五儿避去了西梢间。
待内中只余下二人,那贾芸便拱手蹙眉道:“远大叔,今儿个侄儿巡视库房,谁知太太领了人来,将后头两处小库登记造册,又有几个买办估价……这,侄儿想着那是婶子的家产,这才紧忙来报。”
陈斯远顿时熨帖不已,贾芸遇事儿能想着自个儿,可见陈斯远先前没白交。
当下陈斯远面沉如水,颔首道:“此事你知我知就好,不好往外张扬。”
贾芸急切道:“那远大叔——”
“无妨,”陈斯远道:“荣国府家大业大,还能哄了姑娘家家产不成?便是一时挪用,料想来日也会找补上。”
也不知贾芸信不信,待听罢,贾芸就道:“原来如此,那是侄儿多事了。”
陈斯远思量着胶乳营生,又觉贾芸此人有情有义,不像个狼心狗肺的,便道:“芸哥儿如今这差事可还满意?”
贾芸讪笑一声,道:“侄儿如今不过是打下手,这库房事宜自有周管事处置。不过好歹有一份钱粮,也能让侄儿奉养老母。”
“嗯,”陈斯远道:“我有一桩营生,只怕要去千里之外。芸哥儿若有意,来日咱们再仔细计较。”
贾芸顿时大喜,拱手道:“谁不知远大叔有陶朱公之能?料想定是一门好营生。也不瞒远大叔,侄儿如今这差事实在无趣,若得远大叔提携,侄儿定当肝脑涂地。”
陈斯远便笑道:“此事不急,怕是要等我自江南回来才能敲定,你不如暂且做着这差事……嗯,是了,东跨院那边厢,你莫忘了去提一嘴。”
贾芸能得这差事,全靠了贾赦主张,于情于理这事儿都要报给贾赦知道。
贾芸应下,道:“大老爷还不曾回府,待其回府,侄儿总要往东跨院走一遭。”
二人计较停当,陈斯远便亲自起身将贾芸送出门外。
陈斯远方才回身,谁知忽而听得四下吵嚷,他停步原地还在纳罕,便见西厢房嗖的一下蹿出个身形来。
只撇下一句‘我去瞧瞧’,那身形就没了踪影。陈斯远缓了半晌才想起来,方才那身形竟是小丫鬟芸香。
芸香一去就是两盏茶光景,待颠颠儿跑回来,入得内中便道:“了不得了,前头来了太监,又是摆香案、又是跪接旨意,连老太太都惊动了。”
不待陈斯远发问,红玉就道:“少说有的没的,可曾扫听清楚了,到底是因着何事?”
芸香便道:“听婆子说,好似是圣人恩准贤德妃于明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归省。”顿了顿,又道:“太监一走,老太太、太太都乐得不行,闹着过会子要摆酒宴呢。”
说罢,又眼巴巴瞧向陈斯远。陈斯远不禁笑道:“下月加一串钱。”
芸香顿时喜形于色,连道‘多谢大爷’,这才在红玉娇叱声中一溜烟儿的跑了。
陈斯远心下暗忖,今儿个可算是宴无好宴啊……王夫人领着人将林家家产登记造册,料想必是薛姨妈得了提点,再不愿拆借银钱与贾家,贾家无奈之下方才打起了黛玉嫁妆的主意。
贾芸先来告知自个儿,过会子大老爷便能知道,以贾赦的性子,一准儿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