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湘云主仆,却说迎春方才送过众人,待略略坐定,忽而便有绣橘大惊小怪而来。到得近前压低声音道:“姑娘姑娘,这外头可不止传着远大爷与王姑娘啊。”
“嗯?”
绣橘就道:“还传着大太太有意撮合姑娘与远大爷呢!”
“这……”迎春顿时怔住,面上羞红一片,心下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来。惊喜?算是吧,不过这喜才一分,惊倒是足足有九分。又出于女儿家的羞臊,一时间木在当场,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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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院儿。
连小透明一般的迎春都得了信儿,这府中的风吹草动又怎能瞒得过王夫人去?
王夫人方才听得玉钏儿说了此事,不待细细思忖,便有凤姐儿寻来。
少一时,凤姐儿进得内中,待见了礼便急切道:“太太,这外头都在传着,说是太太有心撮合云屏与远兄弟?”
王夫人捻动佛珠道:“凤哥儿也听了?玉钏儿方才说,还有传东跨院有意撮合迎春与远哥儿的呢。”
凤姐儿见她这般说,便笑道:“那想来是下头婆子胡乱嚼老婆舌,回头儿我定当惩戒一番。”
王夫人应了声,点了点头。心下却忽而思量起来……王云屏比宝钗年长一岁,算算与远哥儿年岁相当,这二人若真能结了姻缘,倒是好事一桩?
虽说自古都讲究个低娶高嫁,可云屏生得不过有几分清秀,性子又好似爆炭一般,自小儿跟个男孩儿一般走马飞鹰,勋贵人家哪里瞧得上她?
莫说是勋贵人家,只怕有头有脸的人家大抵都瞧不上。与其寻了那等穷措大,不若选了知根知底儿的远哥儿更妥帖些。
且空穴来风、事出有因,既能传出迎春与远哥儿之事,只怕未必不是真的。王夫人心下还想着陈斯远来日为其出谋划策,也好早日夺了老太太权呢,哪里肯让其与东跨院亲上加亲?
说句不好听的,若真个儿亲上加亲了,说不得邢夫人与贾赦那一对儿眼皮下浅的两口子就得央着远哥儿出主意对付自个儿!
王夫人可是知晓陈斯远的能为。其人没来之前,她不过依着妹妹薛姨妈之计,捣鼓出了个劳什子‘金玉良缘’,用意自是掌控宝玉婚事。
陈斯远来之后,辽东庄子、府中库房尽数落在王夫人手里。略略盘算,如今不过差了个买办房与大总管赖大罢了。
当此之时,宜当鼓起余勇、一鼓作气夺了大权,如此方才能进可攻、退可守啊。
想明此节,王夫人停下捻珠,忽而笑道:“我瞧着云屏与远哥儿倒是登对。”
“啊?”凤姐儿大惊,忙道:“太太,远哥儿家世只怕——”
王夫人就笑道:“远哥儿这般才情,又是这般年纪,他自个儿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哪里还用得着家世帮衬着?”
凤姐儿细细思忖,可不就是如此?
品貌不用多说,那是一等一的;才情也不消多说,岂不闻满城都有陈词流传;又方才十五六便中了举,便是三十岁才中了皇榜,那也前程远大!
这般思来,远兄弟配自个儿那平头正脸的表妹可不就是绰绰有余?不,只怕人家未必能瞧得上云屏啊。
这话太过得罪人,凤姐儿自不会说出口,当下便道:“太太这一说,我思量着倒也登对,只是二叔……不知是个什么心思。”
王夫人就道:“正巧过几日宝玉舅母生辰,我到时扫听一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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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姑侄女两个私下计较,却说宝姐姐绷着脸儿出得荣庆堂后楼,过穿廊往东北上小院儿行去。
正思量着王云屏之事,莺儿便凑过来道:“姑娘,这外头除了说表小姐与远大爷,还说了二姑娘与远大爷呢。”
宝姐姐驻足,道:“何时流传出来的?”
“就这一两日,”莺儿道:“说是大太太有意撮合二姑娘、远大爷两个,想着亲上加亲呢。”
宝姐姐顿时心下犯苦。若表姐王云屏还只是存疑,那二姑娘迎春只怕是真的了。
她心下急切,免不得咳嗽了两声儿。
莺儿赶忙道:“姑娘可是发了病?要不要——”
“不用,不过是呛了风罢了。”
当下款步而行,一径进了东北上小院儿。今日薛蟠无事,正在院儿中游荡,见了宝钗便上来搭话。
谁知宝姐姐冷了个脸儿,只含混两句便丢下薛蟠往后头去了。薛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量了半日也不知自个儿哪里得罪了宝钗去。
宝钗进得内中,便见薛姨妈歪在榻上,面上噙着笑,手中一针一线地绣着帕子。
宝姐姐看得心下纳罕,只觉夕照下自个儿妈妈瞧着愈发明艳动人。
她挪步过来低声唤了一嘴,薛姨妈笑着抬眼观量,顺手便将手中帕子撂在一旁,身子挪动便压在了身下。她面上不动声色,道:“我的儿,听说云丫头来了?”
“是,好似是老太太打发人接了来,云丫头憋闷坏了,方才来府中就到处撒欢儿。”顿了顿,宝姐姐问道:“我观量妈妈神色……可是有什么好事儿?”
好事儿?那可就多了。
十来日光景,薛姨妈借口盘账、议亲、联络老亲,偷偷与陈斯远幽会了几回。到底是见不得光的,二人便只能大格子巷那处一进小院儿里私回。少了前月下,更无漫步小径、低语心事、眼神交汇、指尖触碰。
于那床笫之事,薛姨妈原本并不看重,谁知远哥儿极有能为,每每便让其身心通透,于是到得近前薛姨妈自个儿也不免沉迷其中。
心下这般想着,她面上不自查地翘了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来,那白日里的癫狂便匆匆划过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