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这会子已力竭,干脆拄着棍子道:“母亲少管,今儿个不给这小畜生一个好儿,只怕来日愈发不知天高地厚!”
赖嬷嬷上前拽着棍子不撒手,嚷道:“你便是要打,好歹也有个由头吧?不分青红皂白就打,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赖大惨笑一声,指着赖尚荣道:“这小畜生险些害得咱们赖家家破人亡,敢问母亲这是不是道理?”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赖大扭了头去只顾着喘粗气,赖大家的便蹙眉低声将事儿说了出来。
赖嬷嬷听罢顿觉天旋地转。心下与赖大所想一般无二,不怕心思坏,就怕心思蠢!早早在姓陈的身上吃过亏了,人家如今又生发在即,此时不懂隐忍,偏要去痛快嘴,还让人拿了个正着。
这不是蠢是什么?
赖尚荣此时回过气儿来,不禁哀求道:“老祖宗救我,救我啊——”
赖嬷嬷到底上了年岁,那赖尚荣是他自小儿养大的,情谊比亲儿子还要亲几分,到底还是于心不忍。
便紧忙将赖大推了出去,又吩咐丫鬟、婆子寻了郎中来给赖尚荣上药。那赖尚荣自是不提,赖家三人到得正房里,赖大如丧考妣说不出话来,赖大家的便将大老爷贾赦勒索之事说了出来。
临了才哭道:“这又是三千两,还单只是大老爷处的,那姓陈的还不知如何道恼呢。”
赖嬷嬷心下愁苦不已,暗忖那姓陈的此番中了举,其人不过十五六年岁,说不得来日就能金榜题名呢。赖家若不将此事揭过,来日其人生发起来,只怕都不消自个儿动手,那下头的官吏为了讨好其人,便会上赶着将赖家赶尽杀绝!
赖嬷嬷一时没了主意,赖大就道:“县官不如现管,还是先答对了大老爷再说旁的吧。”
赖大家的瞥了一眼赖嬷嬷,见其不放声,这才抹着眼泪去寻了银票来。待点齐了三千两银子,夫妇二人一边肉疼,一边往荣国府东跨院奉上孝敬。
大老爷贾赦得了孝敬,自是心满意足。临了还不忘嘱咐一句:“远哥儿是我外甥,我去说一嘴,自不会闹起来……可你也须得让远哥儿消了气才好。”
赖大不迭应下,心下苦涩暗忖那姓陈的不缺银钱,如今又中了举人,上回送了朱鹮去险些惹了大祸,这可如何让其消了气?一时间赖大茫然踯躅,自不多提。
却说另一边厢。
能仁寺前陈家新宅里,临开席前,陈斯远又将红玉、香菱、柳五儿、芸香等一并叫来,一时间推杯换盏、吃酒听戏自是乐呵不已。
待天色将暮,又与众人行令,当下你来我往,兴致越来越高。每每有人说出妙句,众人便齐声喝彩,若是有人一时语塞,便引得一阵哄笑,被罚酒的人也不恼,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时间酒香、欢笑声交织在一起。
待暮色四合,陈斯远方才熏熏然领了香菱、红玉等回返。一路上小丫鬟芸香叽叽喳喳、一惊一乍自不多提,待回返荣国府后头小院儿,便有婆子来道:“大爷,下晌时四姑娘来了一回,见大爷不在便走了。又有大老爷打发了苗儿姑娘来,只说那桩事已然给大爷做主了。”
意思是大老爷贾赦狠狠讹了赖大一笔?
陈斯远眯眼笑着应下,一时间忽然没将赖家当回事儿。那赖尚荣接二连三在自个儿这儿吃瘪,赖家若还想让其走仕途,陈斯远自会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将赖尚荣按死。
若不走仕途,赖尚荣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米虫,陈斯远自是不屑一顾。
且如今王夫人收拢了辽东庄子、库房、账房,贾赦怕是心下早已警醒,再要对付赖家一准儿千难万难。且若是王夫人大权独揽,于自个儿而言反倒不是一桩好事。莫不如像如今这般平衡来得好。
拿定心思,又想着明日须得赴约,陈斯远便早早洗漱,搂了香菱、红玉两个沉沉睡去。
待翌日清早,陈斯远用罢了早饭,便往园子里游逛消食。谁知才到凹晶溪馆,便有司棋寻了过来。
“远哥儿~”那司棋款步到得近前,咬着下唇低低唤了一声,一双眸子里说不出的哀怨。
陈斯远扭头观量一眼,心下恍然,是了,近来因着秋闱一事,几次都与司棋错过,只怕这姑娘心下早已哀怨不已了。
四下观量一眼,眼见四下无人,赶忙扯了扯司棋的手儿,低声道:“你等着我呢?”
司棋瘪嘴道:“我得空便往园子里来,就盼着撞见哥儿……只怕哥儿早将我忘了个干净。”
“哪里的话?”陈斯远笑着解释道:“你也知我前些时日不得空,近来又是宴饮不断。也就是荣国府门第高,不然早有人送了帖子来请了。”顿了顿,又道:“明儿个你可有空?”
司棋苦恼道:“哥儿不早说,我只今儿个休沐,待再得空,只怕就要下个月了。”
陈斯远眨眨眼,暗忖下个月自个儿说不得便领了晴雯、香菱往江南去了,哪里还有空抚慰司棋?
且司棋性子最是偏颇,这会子满心满眼都是自个儿,若心下失落,认定自个儿不要她了,还说不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呢。
陈斯远略略思量,想着今儿个薛姨妈总要下晌才来,这会子还早……
他便一抖手,将那大格子巷的钥匙塞给司棋,低声道:“大格子巷东数第四家,你快些去,我随后就到。”
司棋顿时暗自舒了口气,正待说什么,忽而听闻有丫鬟说笑声渐近,赶忙将钥匙掖在汗巾子里,低声道:“那我先去了……哥儿,也快些来。”
陈斯远心下暗忖,这偷偷摸摸的就是不便,若是司棋也去了新宅,又哪里有今日苦恼?又想着,司棋不过初经人事儿,想必不堪挞伐,料想一日两场也没什么。
那司棋快步离去,陈斯远略略盘桓,紧忙回小院儿换了衣裳,又去前头借了马匹,一路直奔大格子巷而去。
谁知事有不谐,方才到得国子监左近,便被同科举人瞧见,当即拉扯着说了好半晌。一则同科相聚,二则要出个诗集——陈斯远才名远播,一应新科举人就等着沾了光,出了诗词集也好多得些润笔呢。
陈斯远强忍着不耐一一答对,待好不容易抽身而走,时已近巳时末。
陈斯远在巷口寻了脚店寄存马匹,大步流星进得巷子,须臾便到了门前。抬眼见门锁早下,便知司棋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