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穿戴齐整往外行去,谁知探手一推门,那门扉竟纹丝不动。陈斯远眨了眨眼,顿时哭笑不得。是了,他来时便是翻墙而入,谁知薛姨妈走时竟将大门锁了,这倒好,回去也得翻墙而出了!
奈何折腾了一下晌,此时竟有些腿软。陈斯远反复试了几回,这才借着助跑攀上墙头翻了过去。
这边厢暂且不提,却说薛姨妈自大格子巷出来,眼看天色已暮,不禁心下惴惴。待赁了马车,正想着如何与宝钗交代,忽而瞥见外间有一酒幌,当下命车夫停下,下得车来买了一瓶菊白。
复又上得扯开,拍开泥封咕咚咚自个儿灌了半瓶不说,又将余下小半瓶撒了满衣裙。
直把那车把式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忖这倒是稀奇,还是头一回见哪家的奶奶自个儿咕咚咚灌了一瓶子菊白的。
待马车停下,薛姨妈自车中下来时,已是面色通红、醉眼朦胧。
后门的婆子瞥见,赶忙迎了上来,道:“姨太太怎地饮了这般多酒?快去东北上小院儿叫了人来!”
当下两个婆子给付了车资,又搀着薛姨妈进了后门。不过在后头门房略略等了片刻,便有宝钗急匆匆领了同喜、莺儿寻来。
见得薛姨妈如此情形,宝钗当着外人的面儿不好多说,谢过了两位婆子,除去车资又给了一角银子赏钱,这才在两位婆子满口阿谀中扶了薛姨妈回返。
行在夹道上,宝钗不禁蹙眉问道:“妈妈怎地喝成这般?”
薛姨妈含混道:“好不容易见得真佛,我若不多敬两杯,那事儿哪里还有转圜之机?”
宝钗心下泛酸,不由得心疼自个儿母亲,当下撇开莺儿,自个儿扶了薛姨妈回了东北上小院儿。
入得内中,一边厢命同贵奉了酽茶,一边厢打发粗使婆子准备浴桶。
宝钗有心问询酒宴情形,却见薛姨妈醉眼朦胧,便暂且闷在心里。待过得半晌,浴桶、热水齐备,同喜、同贵两个这才伺候着薛姨妈宽衣解带。
待身子浸在温热水中,薛姨妈不禁舒爽得哼哼出声。酒意逐渐褪去,因着身子通透,这心下也通透了几分。
眼见宝钗在一旁打着络子,薛姨妈便道:“你二叔也不知何时回信,咱们家怕是指望不上,便只看北静王如何说了。若北静王也为难,咱们就依着远哥儿的主意——宁可让你哥哥挨上几十板子,也不能让人家当做软柿子随意拿捏了!”
宝钗闻言一怔,心下有些古怪。薛姨妈处置外间事务,素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曾这般果决了?
当下蹙眉说道:“若依着我,既然那皇商差事保不住,不若与那姓黄的勾兑一番——”
“不可!”薛姨妈断然道:“如今咱们家就是那案板上的肥肉,谁都要来切一刀、咬一口。若不将姓黄的一口烂牙崩碎,外头人只道薛家软弱可欺,说不得往后更要欺辱上门来!”
宝钗略略思量,不禁颔首道:“妈妈说的在理,便照此办理。”顿了顿,禁不住又道:“说来……咱们三番两次的劳烦远大哥,改明儿总要感谢一番。”
薛姨妈闻言,禁不住嘴角上翘、噙了笑意,自是回想起下晌时的缠绵、癫狂,当下意态慵懒道:“是要谢过……这事儿你莫管了,我自有主意。”
宝姐姐闻言不禁窃喜,心想这般就好,有一就有二,长此以往,说不得自个儿妈妈就改了心思……如此自个儿与他的事儿,说不得就成了。
却不知阖眼噙笑的薛姨妈虽是另一番心思,心下却与宝钗念着同一个人儿。
许是太过操劳,薛姨妈沐浴过后便沉沉睡去,一径到得翌日卯时末方才转醒。宝姐姐只当薛姨妈因着宿醉方才起来迟了,早间又奉了醒酒汤伺候,眼见薛姨妈无恙这才往园子里去寻诸多姊妹耍顽。
却说薛姨妈梳妆过后,便又出得东北上小院儿,自王夫人院儿后门入内,兜转着进得正房里。
姊妹二人自不用多礼,待彼此落座,说了一会子闲话,王夫人忽而扫量薛姨妈一眼,不禁蹙眉纳罕道:“妹妹今日……怎地瞧着不大一样?”
薛姨妈心下惴惴,不禁抚脸慌乱道:“姐姐又浑说,我又哪里不一样了?”
王夫人仔细端详,须臾摇头道:“也是古怪,总觉着不大一样,仔细瞧了又分辨不出来——”顿了顿,忽而恍然道:“是了,妹妹今儿个气色瞧着好了许多?”
薛姨妈不禁愈发慌乱,紧忙遮掩道:“许是昨儿个饮酒之故?”当下便说托人见了真佛,无奈之下多饮了几杯。
王夫人自是关切了几句,心下却愈发古怪。但见那薛姨妈面上光润、肌肤白里透红,便是连眼角的细纹都寡淡了许多,又哪里是饮酒之故?
正当此时,金钏儿匆匆入得内中,屈身一福禀报道:“太太、姨太太,我方才听东跨院的王嬷嬷说嘴,好似四哥儿害了病,连大太太都染了风寒呢。”
王夫人顿时愕然,说道:“这还不曾满月,怎么就害了病?”
金钏儿瘪嘴道:“奴婢听旁的婆子说了一嘴,是那王嬷嬷自个儿染了风寒,大太太本待放其归家休养,谁知那王婆婆偏要死乞白赖进房伺候。不过两日,四哥儿与大太太双双染了风寒。
听说大太太着恼之下,很是落了王嬷嬷的脸呢!”
王夫人唬着脸儿道:“这可马虎不得,你且去前头请了王太医往东跨院走一遭,可不好耽搁了。”
金钏儿应下,扭身自去料理。
因着她这么一打岔,王夫人这才将心下古怪揭过,继而与薛姨妈说起了旁的来。
却说陈斯远得了甜头,每日白日里往新宅陪尤氏姊妹与晴雯,黄昏时便回返荣国府,只盼着与薛姨妈重温旧梦。
谁知事不凑巧,王子腾还不曾回信,王舅母便得了信儿,先是来荣国府寻了薛姨妈一遭,继而薛姨妈连着几日往王家而去。莫说是重温旧梦,一连几日二人连面儿也不曾见着。
眼看九月下,尤三姐将新宅打理停当,各色家什、器具停当,尤其是后罩楼的三层,内中还摆了一张拔步床,自是惹得陈斯远心猿意马。
于是尤二姐旧事重提,想要趁着放榜前往四下游逛一番。陈斯远估量着薛姨妈近来不得闲,便干脆应下。
于是新买了买车,雇请了车夫、马夫,领了尤二姐、尤三姐与晴雯,轻车简从往京师四下景致游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