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到得王夫人院儿前,薛姨妈自去东北上小院儿,陈斯远随着王夫人进了内中。
行走之际,陈斯远就道:“太太想必要问大老爷如何处置戴良?”
王夫人蹙眉压低声音道:“不错,我听说那戴良这几日时常去东跨院,生怕大伯又转了心思。”
王夫人早将库房的差事许给了周瑞,周瑞腾出来的两季地租差事,又许给了吴兴。便是戴良家的内管事差事,也许给了另一陪房。这一环套一环,若贾赦那儿出了差池,到时王夫人如何与下头人交代?
那八家陪房被生生压制了二十几年,若再打压,说不得心气儿就没了,来日哪里还敢为王夫人冲锋陷阵?
陈斯远便将贾赦的打算说了一遭,随即苦笑道:“虽说有些多此一举,不过大老爷高兴,咱们随他就是了。左右不过几日光景,拿得了实证,戴良那库房差事一准儿丢了去。”
王夫人闻言顿时如释重负,不禁笑道:“你姨夫没转了心思就好。”
当下二人进得屋里,分宾主落座,又有丫鬟上了香茗,王夫人便道:“是了,远哥儿今儿个张榜了?回来这般早,可是又得了头名?”
陈斯远笑着拱手:“托太太福,侥幸又得了头名。凑够了积分,已然自国子监肄业。”
王夫人便笑道:“赶在这会子,远哥儿想必是要秋闱下场?”
“正是,晚辈心中有些不自量力,也想着下场称称自个儿几斤几两。”
王夫人顿时笑说:“远哥儿才情谁人不知?我看这回,你定会荣登桂榜。”不容陈斯远谦虚几句,王夫人又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只消远哥儿得中,不拘谁拦着,你与林丫头的婚事,我都会极力促成。”
王夫人能说出来,便已是允诺。陈斯远心下不禁纳罕,虽说不日便要将戴良拿下,可赖大还在,赖家在两府树大根深,王夫人哪儿来的底气能作此保?
眼见其不解,王夫人压低声音道:“老太太存的心思,谁人不知?不过是两好儿凑一好儿,让两个玉儿凑成一对。可这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有祖母做主的道理?”顿了顿,又道:“再者说,宝玉他舅舅前几日来信也说了,宝玉的婚事不急,总要选一门妥帖的婚事才好。”
王夫人本就不是个有城府的,陈斯远观量几眼便知这话只说了一半,只怕王子腾早就择了一门亲事来,说不得来日王夫人说将出去,便是连贾母也会改了心思?
当下陈斯远自是郑重谢过,心下却不以为意。来日自个儿果然中了举人,以黛玉的性子,这婚书自然就做了准。外间又有黛玉的老师贾雨村,此人眼看又要高升,贾家又如何敢开罪?
至于宝玉闹腾……连贾母都得捏着鼻子认下,宝玉再闹腾又能如何?
只是往后呢?婚书坐实了,黛玉年岁还小,自是要留在荣国府待嫁。荣国府入不敷出,说不得便要挪用林家家产,到时眼看还不上,若是存了养死黛玉的心思该当如何?
此时就听王夫人又道:“远哥儿……那物件儿——”
王夫人说的自然是通灵宝玉,陈斯远便道:“晚辈这几日忙着课业,实在无暇,待明日晚辈便往造办处去催问。”
王夫人颔首道:“早一日晚一日本也没什么,远哥儿又要赶考,本不该劳动你。谁知昨儿个老太太突然问起那物件儿了,我好歹搪塞了过去。这再一再二的,不好再三再四——”
陈斯远道:“太太安心就是,想来就算不是明日,过几日那物件儿也做得了。”
王夫人听他这般说这才放下心来,说过一会子,又命金钏儿取了茯苓糕来,陈斯远这才起身告辞。
他径直穿园而行,谁知才过闸桥,迎面便见宝姐姐伫立桃树之下,一袭素净衣裙随风摇曳,待瞥见陈斯远,宝姐姐略略颔首,旋即四下观量了一眼,便朝着陈斯远迎来。
陈斯远快行几步,到得近前道:“桃早谢了,宝妹妹是在树下等果子吗?”
宝钗嗔怪着撅了嘴,道:“每回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怪话……远大哥此番又名列榜首?”
“侥幸。”陈斯远笑着说。
宝钗道:“这般说来,来日远大哥便要下场一试了?”
陈斯远颔首,宝钗抿了抿嘴,探手道:“那香囊呢?”
陈斯远一抖衣袖,手中便多了个香囊,却拿在手里不给她,打趣道:“我拿了来便是我的,宝妹妹可不好往回讨。”
宝钗哭笑不得,道:“不讨不讨……你且拿来。”
陈斯远逗弄了一下,这才将香囊交给宝钗。便见宝钗打开香囊,将内中薄荷脑取出,又塞了一小包物什入内,口中兀自说道:“此时还有蚊子,我换了薄荷脑,又添了几味驱虫的药。”
将香囊交还给陈斯远,宝钗仰头面带关切,低声道:“你……用心就是了,还是头一回下场,也不必太过苛求……”
陈斯远戏谑道:“这般不看好我?”
“哪儿有?”远处忽而传来人声,宝姐姐回头张望一眼,瘪嘴后退一步,旋即屈身一福:“待君折桂!”
陈斯远收敛笑意,肃容拱手道:“定不负所望。”
宝钗舒了一口气,又道:“我家中事,劳你多费心了。”
陈斯远笑着颔首,想起薛姨妈来,不禁心下五味杂陈。
宝钗听得远处探春呼唤,便也点点头,匆忙往山坡而去。
陈斯远停在远处手捏香囊,举起来嗅了嗅,除去薄荷脑的清凉,还有冰片与药材香味,宝钗果然是用了心的。多思无益,他抬脚往回走,一径回返自家小院儿,甫一入得内中,红玉、香菱几个便凑过来问邢夫人情形。
陈斯远入得内中略略说了,旋即吩咐道:“姨妈伤了元气,须得好生进补,家中还有些虫草,你得空包上一包,明日我再采买些人参来,回头儿你一道儿送过去。”
红玉欢喜着应下,又道:“还好入了秋,坐月子也不用那么辛苦。”
一旁香菱奉上温茶来,说道:“大爷不觉得今儿个有些不大一样?”
“嗯?”陈斯远不解。
香菱便笑着往东面一指,陈斯远这才恍然,是了,一直不曾听见梨香院传来丝竹之声,怎地这般寂静?
香菱就道:“太太生怕搅扰了大爷,便让婆子去传话,许那十二个小戏子懒散几日,等过了秋闱再排演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