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婆子顿时傻了眼,这事儿哪敢说?说完还要不要做人了?当下支支吾吾试图遮掩过去。
凤姐儿情知此事没法深究,干脆定下责罚:扣除三个月钱粮,打二十板子以观效尤。若下回再犯,数罪并罚径直撵到辽东庄子上去。
当下便有婆子提了板子来,将那钱婆子按在地上噼里啪啦打了二十板子。凤姐儿大发雌威,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宵小慑服。
又略略安抚了委屈巴巴的小丫鬟芸香,凤姐儿便将一应人等遣散。却说司棋便在不远处观量着,先前红玉与那钱婆子骂架时,司棋气得攥拳头、绞帕子,错非二奶奶来得早,司棋都恨不得自个儿上前替红玉骂架。
她性子就是这般,认定了一个男人便不管不顾。更遑论论品貌、才俊,远大爷都是上乘中的上乘,司棋自是对其倾心不已。谁敢背后数落远大爷的不是,也就是司棋没撞见,不然都不用红玉,她自个儿就能撕了那嚼舌的婆子!
眼看二奶奶重重处罚了钱婆子,司棋这才略略舒了口气。当下急忙往荣庆堂后楼寻去。
不一刻到得荣庆堂后楼前,却听见嬉笑声自楼前的大厅里传来。司棋驻足观量,方才瞧见自家姑娘与三姑娘、四姑娘、林姑娘都在厅中叙话。
司棋挪步进得内中,甫一进来,那三姑娘探春就道:“往哪儿去了?方才二姐姐认了罚,四妹妹便说各出一个丫鬟相扑,偏生你不在,绣橘只得乖乖认了输。”
黛玉咯咯笑道:“顽笑话罢了,三妹妹怎么又提?好好儿的姑娘家,偏要顽那劳什子的相扑,四妹妹也是诙谐。”
探春便道:“这叫近墨者黑,莫看远大哥素日里极有正事儿,可私底下极诙谐,四妹妹时常往远大哥房里去,说不得耳濡目染之下,就染了这诙谐!”
惜春笑道:“远大哥说了,愁眉苦脸是过一生,喜笑颜开也是过一生,既如此,何不高高兴兴的?”
二姑娘迎春赞叹道:“远兄弟这话在理。”
司棋守在一旁,待姑娘们说过了,这才笑着道:“我方才往小厨房去吩咐给姑娘们预备果子、茶点,谁知刚好撞见远大爷院儿里的小丫鬟芸香与钱婆子闹了起来。”
探春纳罕道:“好生生的怎么就闹了起来?”
司棋撇嘴道:“还能如何?那钱婆子背后嚼舌,大抵又说远大爷是假冒的那事儿,正巧被芸香听了去,芸香一时急切,可不就闹了起来?”
此事不过两日间便传扬得人尽皆知,下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却也不过当做谈资;如三春、黛玉这等府中的姑娘,自是对此不屑一顾。
探春还在蹙眉,与陈斯远最亲近的惜春就道:“那些婆子该打!”
司棋笑道:“四姑娘说的没错儿,后来钱婆子将芸香推落了水中,这事儿闹到二奶奶跟前儿。二奶奶领着人亲自来了一遭,罚了钱婆子三个月米粮,又当众打了二十板子。说往后若是再犯,径直打发去庄子上去。”
探春颔首赞道:“亏得是凤姐姐,不然家中的下人可就要上天了。”
惜春却不满道:“若我是凤姐姐,径直将那婆子开革了就是。”
迎春笑道:“四妹妹还小,哪里知道这内中的情由?”
贾母名为荣养,又倡宽待下人,漫说是凤姐儿,便是王夫人处置起下人来也束手束脚,生怕担上苛责的名声,扰了老太太清净。
惜春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懂了,随即扭头与黛玉道:“林姐姐,远大哥过几日只怕又要名列榜首,说不得今秋就能下场呢。”
黛玉瘪嘴道:“他下不下场,又与我何干?”
探春便打趣道:“若是远大哥中了桂榜,可不就与林姐姐相干了?”
黛玉霎时间面上臊红,探手便来呵探春的痒,叫道:“让你再乱说,今儿定要给你个好儿!”
探春最是怕痒,咯咯笑着扭动身形,顿时自凳子上摔落,又赶忙爬起来躲闪,口中兀自打趣道:“林姐姐那日荣禧堂中所言可还作数?若是作数,我来日该称姐姐还是嫂子?”
黛玉愈发气恼,起身绕桌案追了探春半晌,奈何探春身子骨远非黛玉可比。追了几圈儿,探春还不曾如何,黛玉自个儿倒是累得出了一身细汗。
因着心下羞赧,黛玉便推说身子乏了,领了雪雁往荣庆堂回返。
方才出了大厅,那雪雁便道:“姑娘,我说什么来着,远大爷怎会是假的?偏紫鹃要来下蛆,她心里巴不得姑娘嫁与宝二爷呢。”
黛玉蹙眉呵斥道:“你也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耳不聋、眼不瞎的,用不着你们搬弄是非。”
至于陈斯远是假的……黛玉私下也当做笑谈。旁的且不说,其人三五日便要往东跨院去请安,又为邢家前后奔走,大舅舅都不曾质疑过,又怎会是假的?
与黛玉心思一般无二,那东北上小院儿里的宝钗也是这般想的,于是便将搬弄是非的莺儿好生叱了一通。
陈斯远到得荣国府大半年,素来与人为善,又为各处谋划,便是先前与之有龃龉的薛家都要道一声‘好’,更遑论得了便宜的别处主子?
倏忽到得七月里,陈斯远考了月考,荣国府中的流言蜚语自是停歇了。便是偶然有人提起来,也不过是笑那钱婆子倒霉,撞在了枪口上。
邢夫人提心吊胆十来日,见果然一如陈斯远所料,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七月初二日,陈斯远散学后径直寻上了燕平王府。待见了燕平王,便历数西夷畏威而不怀德,话里话外都是生怕朝廷上了西夷的当。
谁知那燕平王看傻子也似的盯着陈斯远好半晌,旋即撇撇嘴,蹙着眉头便将陈斯远赶了出去。
陈斯远面上讪讪,心下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燕平王哪根筋不对了。待转过天来瞧了邸报,瞧着大顺与英夷达成的通商条目,这才恍然大悟。
这头一条便默许淡马锡以东为大顺势力范围,径直将红毛番卖了个干净!往后十来条,大顺虽开放了松江等为通商口岸,可相应的英吉利也开放了身毒各处港口,说不上谁吃亏谁占便宜。
最后一条尤为紧要,乃是为了平衡二者贸易,每岁大顺采买英吉利产生铁一万万斤,折银八十万两。此一条先行三年,待三年之后二者重新议定生铁采买数量,以平衡顺英贸易。
陈斯远撂下邸报,顿时心下五味杂陈。一边厢是臊的,此番大顺不但没吃亏,貌似还占了不少便宜。那身毒的铁矿可比大顺的铁矿品质高多了,以丝绸、瓷器、茶叶等换了生铁,自然是占了便宜;
一边厢心下生起豪情来,这大顺因着并不闭塞,与西夷往来繁多,倒是不曾将英吉利当做寻常番邦。虽不免高高在上、心下鄙夷,却也没想着将其纳入大顺朝贡体系,得了面子失了里子。
此番自个儿虽是庸人自扰,可不免心下极为欣慰。
这日本待往小枝巷去会一会尤氏姊妹,谁知马车方才到了宁荣后街,便有仆役寻来,叉手禀报道:“远大爷,我家太太有急事寻远大爷,还请远大爷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