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不见,苗儿一双眸子上下扫量着陈斯远,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一般。
陈斯远到得近前问道:“姐姐可知是什么事儿?”
“理应是好事儿,我瞧着大老爷正抚须大笑,绕着外书房来回踱步呢。”
陈斯远心下纳罕,便随着苗儿往东跨院而去。到得外书房里,果然有如苗儿所言,大老爷贾赦面带笑意,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抚须,踱步之间志得意满。
“远哥儿来了?快坐下说话儿。”
陈斯远拱手道谢,旋即撩开衣袍在下首落座。
贾赦也不兜圈子,径直说道:“今儿个得了信儿,说是海贸的出息行了飞票寄来京师,内府不日便会连本带息一并送还。”
陈斯远暗自舒了口气,不禁笑道:“外甥为姨夫贺。”
贾赦哈哈一笑,摆手道:“说来也是多亏了远哥儿,不然老夫又哪里赚得到银子?”顿了顿,又道:“老夫听闻,那海贸后续还有些首尾,主意还是远哥儿出的?”
陈斯远心下腻歪,贾赦这厮果然贪得无厌。此前内府银子不多,这才要借鸡生蛋。待海贸回了款,内府可就不缺银子了,又怎能容旁人染指内府营生?
因是陈斯远便说道:“姨夫,此事虽是我在一旁出谋划策,可到底是内府营生,咱们家只怕不好参与。”
“唔,也是。”贾赦略略蹙眉,便道:“你姨妈这两日念叨着呢,快去后头瞧瞧吧。”
“是。”陈斯远起身告退,出了外书房便往三层仪门而来。
待苗儿引着陈斯远入得正房里,抬眼便见邢夫人仰坐在软榻上,小腹已然高高隆起。算月份,如今已然八个月了,到得八月里孩儿便要落地,是以邢夫人如今行动十分不便。
二人闲话几句,待打发了丫鬟、婆子,陈斯远便道:“内府派发出息的事儿可听说了?”
邢夫人顿时喜形于色,说道:“听大老爷说了,我私底下算算,此番最少能得四千多两呢!”
前番海贸一事份额不过五万两,大老爷贾赦、王夫人、凤姐儿各占去了三千两,邢夫人掏了一千银子,薛蟠掏了八千两银子,余下三万出头的份额都被邢夫人四下勾兑了出去。
内府开出的出息是四成,邢夫人倒倒手便凭空赚了一成。如此,连本带利,邢夫人到手合该是四千四百两有奇。
顿了顿,邢夫人喜眉笑眼道:“你是不知,这半年来我手头儿一直紧,连端阳往下派发赏钱都有些不舍。是了,你如今可还缺银钱?这四千银子……分你一半?”
瞧着邢夫人那舍不得的模样,陈斯远顿时摆手笑道:“你自个儿留着就好,我如今又不缺银钱。那药丸营生方才铺展,算算这个月好歹能有三千两银子。待口碑发酵,莫说是五千,便是八千也是寻常。待到了年前,说不得还能分润你千八百的银子呢。”
邢夫人眯着眼咯咯咯笑起来没完。因着腹中孩儿月份大了,邢夫人身量难免有些发福,显得愈发珠圆玉润,倒好似壁画中那宝相庄严的女菩萨。
忽而想起薛家那八千两来,邢夫人便道:“合该取薛家一成出息,那也是八百两呢。”
陈斯远撇嘴道:“那才几个钱?”
如今他不差银钱,又何必为了些许银钱引人反感?许是今儿个邢夫人心气儿顺,闻言竟没说旁的,只道:“左右是你的银钱,你自个儿拿主意就是。”
话音落下,邢夫人忽而蹙眉,低头便见小腹上隆起个包来,也不知是胎儿的手还是脚。
陈斯远瞧着惊奇,上前观量两眼,探手怼了下,那鼓包便倏然缩了回去。
邢夫人顿时变了脸儿,戳了陈斯远额头一指头,叱道:“眼看当爹的人了,怎地还这般顽皮?”
陈斯远嘿然笑了笑,心下也异样起来。二世为人,还是头一回当爹,一时间心绪杂乱,说不出是喜是忧,只怕更多的是茫然吧?
内府分润出息之事不用陈斯远四下告知,邢夫人趾高气扬地打发了苗儿、条儿四下走动,转眼便人尽皆知。
却说这日凤姐儿方才答对过了管家庙的贾芹,转眼便有条儿寻来,喜滋滋将内府分银子的事儿告与凤姐儿知晓。
凤姐儿顿时心下欢喜,雀跃之下干脆摘了一根金钗赏了报喜的条儿。
待平儿将条儿送走,主仆两个私底下计较起来,说道:“远兄弟果然是信人,说半年回款,算算如今还不足五个月。”
平儿便道:“远大爷的本事谁人不知?这一来一回就多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呢。”一千二百两啊,凤姐儿放债一年也就这个数。
凤姐儿笑着颔首,思量着道:“此番多亏了远兄弟,改明儿让你二爷请了远兄弟来,咱们可不好吃水忘了打井人。”
平儿笑着应下,旋即便听外间传来动静,却是贾琏面上讪讪而来。
主仆二人观量一眼,平儿便道:“二爷许是晒着了,我去端一盏酸梅汤来。”
贾琏颔首,凑坐凤姐儿身边,打开折扇不住地扇风。
凤姐儿蹙眉道:“水捞出来一样儿,往哪儿野去了?”
自然是寻柳燕儿颠鸾倒凤去了,谁知那狐媚子哭哭啼啼,只说对不住薛蟠,要与贾琏断了往来。贾琏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哪里肯轻易舍弃?当下好一番哄劝,又将贴身荷包塞了过去。
谁知柳燕儿掂量了下荷包,当即掷回,只说自个儿不是那等见钱眼开的荡妇。又说被贾琏哄着失了脚,实在对不住薛家,便要去寻薛姨妈认罪。
贾琏吓得亡魂大冒,此事真个儿传扬出去,他哪里会落得了好儿?当下苦苦哀求,又将南下扬州时得了的玉扳指送与了柳燕儿,这才将其答对过去。
如今荷包空空,又饶上个玉扳指,贾琏总觉得不大对,却心下痒痒,实在舍不得柳燕儿那狐媚劲儿。听闻内府派发出息,贾琏手头正紧,忙不迭地寻了过来。
耳听得凤姐儿问询,贾琏打了个哈哈道:“菖哥儿管着十二个小戏子,说是排演了新曲目,寻我讨主意。方才生生站在日头底下晒了大半个时辰,可不就一身汗?”
生怕凤姐儿再问,贾琏赶忙道:“是了,方才你与平儿笑什么呢?”
凤姐儿白了其一眼道:“不过是女儿家的体己话儿,二爷也要扫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