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呆,随即嚷道:“你,你自个儿去寻郎中,说不得还有的治呢。是了,你定缺银钱使唤。”当下解下腰间荷包,奋力丢掷过去。
不料他气力小,那荷包只落在了角门前。
余六紧忙拾起又丢出去,晴雯瞧着滚到脚边的荷包,心下又是一疼……那荷包是正月里她亲手为宝玉做的。本想着做个念想,谁知竟丢了回来。
她拾起荷包,蹙眉看向宝玉,说道:“宝二爷……可曾想过去瞧我?”
宝玉嚷道:“我要去来着,她们拦着不让。还说,还说你定是死了的,呜呜呜——”
宝玉还要再说,周瑞家的便道:“二爷快回去吧,说几句也就是了,外头寒凉,可不好多待。”
宝玉兀自翘脚要说什么,却被一众婆子推搡着进了仪门。
晴雯瞧在眼里,心下叹息一声。是了,宝二爷的确与远大爷不一样,宝二爷还是顽童,而远大爷已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思量间,便有婆子隔着老远丢了个纸团来,说道:“老太太恩典,念在主仆异一场,如今你得了重病,便将你身契赐还。你拿了身契就快走吧!”
晴雯弯腰捡起纸团,展开来扫量一眼,果然是自个儿的身契。她心下五味杂陈,朝着荣国府屈身一福,好似告别过往一般留恋着又瞧了一眼,这才转身移步而去。
宝玉被一众婆子推搡进仪门内,只觉此生再无见晴雯之时,不觉涕泪横流,一应人等劝慰了好一会子方才将其劝回绮霰斋。
却说晴雯攥着身契一路回返横三条巷,小院儿里芸香正翘首以盼,眼见晴雯回来方才拍着胸口舒了口气,不禁埋怨道:“你往哪儿去了?吓得我还以为——”
她还以为晴雯想不开自尽了呢。
晴雯勉强笑了下,扬了扬手中的身契:“我把身契讨了回来,”扭身看向荣国府方向,幽幽道:“从今往后,我与荣国府再无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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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东跨院。
绣橘挑开帘栊进得厢房里,将晌午的午点撂下,展扬着说道:“姑娘可听说了?那晴雯一早儿来跪门,求老太太放了身契,说是要回苏州看父母呢。”
迎春蹙眉叹息道:“也是个可怜人。”
司棋却浑不在意道:“也是她平素仗着得宠太过张扬,漫说是绮霰斋里的丫鬟,这家中小丫鬟但凡被其瞧不过眼,哪一回不贬损一通?如今被撵了出去,也是合该有此一难。”
绣橘笑道:“姐姐这话却是错了,晴雯是得了女儿痨,可不干旁的事儿。”
司棋冷笑一声没言语。什么女儿痨?她才不信呢。那胡君荣最是道德败坏,平素府中丫鬟使上一些银钱,那胡太医就敢开出方子来为其求假,谁不知那是个什么货色?
这场风寒自宝二爷起的头,晴雯反倒是后染上的,为何宝二爷无事,偏生晴雯却得了女儿痨?若说内中没猫腻,司棋才不信呢。
二姑娘迎春蹙眉说道:“人都走了,还是少说一句吧。”
司棋便止住话头,转而道:“正好你回来了,你伺候着姑娘用午点,我去给姥姥送袜子去。”
绣橘应下,司棋便将刚做好的袜子迭起来,起身往外行去。出得厢房,沿着抄手游廊前行,还不曾到正房抱厦前,便见王善保家的嘟嘟囔囔自正房里行了出来。
司棋紧忙叫人:“姥姥?你这是——”
王善保家的禁不住蹙眉抱怨道:“司棋啊,你是不知,太太家那个三姐儿实在难缠。今儿个一早因着个朱漆马桶与我吵吵了半个时辰!”
王善保家的本就眼皮子下浅,原想着借着操办婚事好生占一回便宜。谁知那邢三姐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家中大事小情,各类物件儿,就没有她不记得的。她前几日实在憋闷,瞧着陪嫁里一个朱漆马桶不错,便偷偷藏匿了起来,谁知今日那邢三姐就闹了起来。
王善保家的挂不住脸儿,到底将那马桶寻了出来,这才将此事平息了。可王善保家的是谁啊?没占便宜那就是吃了亏!于是紧忙气咻咻回来告状。
谁知邢夫人神情恹恹,只含混着哄劝了两句,便打发其往邢家继续帮衬着。
司棋也有些受不了自个儿姥姥,闻言便道:“姥姥你糊涂!”蹙眉将王善保家的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太太家中就剩一位大爷一位姑奶奶,可不就要答对好了?姥姥这会子撂挑子,回头儿让太太怎么看?”
王善保家的讪讪道:“我原也是这般想的,谁知那三姐儿实在难缠。”
“难缠也要答对了,左右没几日,她嫁了去,姥姥自当回来在太太身边儿伺候着。”
王善保家的就道:“也罢,那我再忍几日。”
司棋松了口气,将缝制的袜子递过来。王善保家的笑着夸赞道:“瞧瞧这针线,难为你孝敬。”
司棋就道:“姥姥,二姑娘的婚事……太太怎么说的?”
“这——”王善保家的四下瞧瞧,眼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说道:“此事不大容易,我看你还是熄了心思吧。”
司棋顿时急了,道:“怎么就不容易了?莫非太太瞧不上我们二姑娘?”
王善保家的叹息道:“太太自是肯的,否则也不会收养了二姑娘……这事儿出在大老爷身上。”顿了顿,声音压得愈发低沉,说道:“太太说试探了大老爷口风,大老爷说非得一万两彩礼才肯将二姑娘嫁给远大爷……且这彩礼是不带回去的!啧啧,大老爷这是掉进钱眼儿里了。”
司棋愈发急了,嚷道:“一万两?便是卖女儿也卖不了这般多吧?”
“谁说不是呢?”王善保家的道:“太太估摸着,来日若远大爷中了皇榜,兴许大老爷就松口了。”
司棋蹙眉道:“笑话,来日远大爷中了皇榜,有的是富贵人家要嫁女儿,远大爷又何必求娶二姑娘?”
王善保家的就道:“总之便是如此,你自个儿思量思量,也没必要往远大爷一棵树上吊死,来日跟着二姑娘一道儿嫁过去就是了。我先去邢家了。”
王善保家的匆匆离去,独留下司棋愁眉不展。
司棋本就是个执拗的性儿,心里认定了什么,那便百折不回,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自被陈斯远搭救,又引得她自个儿旖梦连连,司棋心下哪里还能容得下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