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便笑道:“你也知她是个爆炭性儿,怕是你不主动低头,她便不会理你呢。”
宝玉沉吟道:“前儿个夜里我的确有些过了。”说话间扭身便进了厢房里,见晴雯抬眼瞥了一眼便垂下螓首来兀自忙着活计,宝玉便笑吟吟凑坐一旁,观量一眼问道:“怎么又要绣腰扇?”
晴雯撂下腰扇,板着小脸儿道:“二爷可是有活计要交给我?”
“没有,我就是来寻你说说话儿。”
晴雯蹙眉道:“既如此,我自个儿做些女红总与宝二爷无碍吧?”
宝玉讪讪道:“无碍无碍……”顿了顿,见晴雯冷哼一声不搭理自个儿,宝玉径直解下荷包来,将内中散碎银子尽数倒了出来。
晴雯骇了一跳,蹙眉问道:“你这是何意?”
宝玉笑道:“你不是缺银子用吗?这些先拿去,不够我再问老太太讨要。”
晴雯眉头锁得愈深,冷笑道:“宝二爷当我是什么了?猫儿还是狗儿?合意了便顺毛抚几把,丢几个鱼干、肉骨头;不合意了,便一脚踢在一旁?
呵,这银子我可不敢要,宝二爷还是收回去吧!再说,我有手有脚能做女红,银子自个儿也能赚得!”
宝玉叹息一声,说道:“我那日不是冲着你,而是——”
晴雯道:“冲着远大爷?人家与林姑娘自有婚约,那是林老爷定下的,二爷要怨也该怨林老爷去!我倒是瞧着远大爷人品极好。”
宝玉一怔,顿时恼了,起身扭头就走:“你既说他好,你何不往他房里去!”
话赶话的,晴雯也闹了,叫嚷道:“左右二爷也不得意我,既如此,干脆放我回赖家就是了!”
宝玉张张口,到底没说出狠心的话来,一跺脚气哼哼快步离去。袭人忙追着宝玉去了,转头便有麝月进来蹙眉劝慰道:“你也是,他分明是来讨好道恼,偏生被你几句话激得又恼了!”
晴雯霎时间红了眼圈儿,说道:“我又不曾说错话、办错事,他自个儿不敢与人家计较,偏要寻我个做丫鬟的发性子,我又招谁惹谁了?再说我又不是靠着一张脸过活,有手有脚的,哪里做活不能讨一口饭吃?”
麝月苦笑道:“越说越离谱,快莫说了。”
当下紧忙将炕头的散碎银钱拾掇了,又劝慰几句,这才往正房而去。
晴雯气得抹了半晌眼泪,待止住泪水,又仔细为那腰扇打起了底子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忽而传来响动,须臾便有小丫鬟道:“晴雯,赖婶子来瞧你了。”
晴雯闻言一怔,紧忙撂下活计迎了出去。
方才到得院儿里,便见赖大家的笑着寻了过来。
晴雯上前见礼,赖大家的便扯了晴雯的手儿道:“方才听说你与宝二爷闹了脾气?”
晴雯蹙眉道:“谁说的?可是他告状了?”
赖大家的哂笑道:“这家中四下都是人,又哪里能瞒得住事儿?”
当下赖大家的扯了晴雯进了厢房里,二人对坐,她便问起晴雯到底是如何情形。晴雯憋闷了两日,正是无人倾诉苦楚之时,顺势便将那日与今日情形说了出来。
赖大家的听了纳罕不已,忙问:“你怎地还与远大爷扯上了干系?”
晴雯委屈道:“我表哥张罗成婚,我将手头银钱都送了去也不大够,我便想着四下接些女红活计。”
赖大家的道:“苦了你了,你表哥的婚事是我主张的,既然短了银钱,怎么不与我说?”说话间便要掏银子。
晴雯赶忙阻拦道:“不用,我如今不缺了。”说话间自汗巾子里翻出几枚银稞子来,道:“瞧,远大爷从我这儿订了一柄腰扇,先给了十两银子的定金,过后还有十两呢。”
赖大家的有心说不妥,话到嘴边忽而一怔,仔细观量了晴雯一眼,心下不禁暗忖,那陈斯远莫非觊觎晴雯不成?
家中针线上人无算,怎地偏生寻了晴雯来做女红?
晴雯见其面色古怪,忙问:“怎地这般瞧我?可是怪我做错了?”
“啊?哦哦……”赖大家的含混道:“你既应承了,仔细做了活计便是。往后可不好再与宝二爷闹得生分了——”顿了顿,又道:“——我瞧老太太有意抬举你做姨娘呢。这若是闹得生分了,岂不什么前程都没了?”
晴雯顿时红了脸儿啐道:“谁稀罕做他姨娘谁做去,我又不稀罕!”
若换做往日,赖大家的说不得便要打趣一番,问问晴雯是不是真个儿不稀罕。奈何此时赖大家的全没了打趣的心思,便只老生常谈劝慰了几句,随即便说后头还有庶务,起身急急忙忙往外行去。
晴雯送过了赖大家的,回返厢房里又绣起了腰扇,自是不提。
却说那赖大家的,急忙忙出了绮霰斋,不一刻便到了仪门外。寻了赖大,夫妇二人聚在角落里计较起来。
赖大家的眼看赖大愁眉不展,忙问道:“当家的可是有心事?”
赖大点点头,四下观量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可知琏二爷方才领了小厮快马出了京师?”
赖大家的颔首,赖大便道:“东府传了信儿来,说是大老爷与珍大爷不满乌家兄弟盘苛,上元过后便打发了人往辽东去查账,谁知此举竟引得乌家子侄辈聚拢了庄汉围攻。
大老爷与珍大爷恼了,这才打发琏二爷往辽东走一趟,只怕这一回乌家兄弟要落难了。”
赖大家的大吃一惊:“啊?这……当家的,此事会不会牵连到咱们身上?”
赖大说道:“每年乌进忠不过塞个几百两银子,只怕这一回又要出血啦。”
“这……不若求了婆婆往老太太跟前儿求上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