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远接了银票,转手交给红玉,红玉便在一旁点算。陈斯远笑道:“姨妈何必大早上亲自来送?今儿个下晌打发人知会我一声儿,我自个儿登门去取就是了。”
邢夫人恋恋不舍看着那厚厚一迭银票,好半晌方才挪开目光道:“这银票放在我手中,害得我半宿没睡好,还是赶紧送来吧。”顿了顿,见内中果然没新来的丫鬟,邢夫人揶揄道:“转性儿了?听说那朱鹮姿容出众,怎地不收在房里?”
陈斯远便道:“姨妈这话说的,我又不是那等色中恶鬼,总不能见个有姿容的便往房里收吧?”
邢夫人瞥了眼香菱、红玉,揶揄着没言语。
银票送到,邢夫人也不多留,出门乘了轿子回返东跨院。陈斯远用过早点,穿戴齐整便往国子监而去。
这日一如往常,只是晌午时陈斯远方才出门,便见那赖尚荣早早停在率性堂前。
瞥了陈斯远一眼,赖尚荣张口欲言,却见陈斯远身旁一干人等正纳罕看将过来。赖尚荣心下只觉分外羞耻,偏生陈斯远气定神闲站定当面,面上还噙着玩味笑意。
江元骞扫量几眼,他心下本就瞧不上赖尚荣,当下便道:“赖兄可有赐教?”顿了顿,忽而恍然:“是了,莫非是来叙主仆之谊?诶呀,如此一来我等倒是不好旁听了。”
赖尚荣暗自咬牙,张张嘴,那道恼告罪的话到底没说出口,长出一口气竟转身而去。
王仲方纳罕道:“此人……到底是何意啊?”
陈斯远自是心下分明,赖尚荣此番本要道恼,奈何放不下脸面,干脆一言不发转身而去。
呵,赖家上下纵着你,奴几辈儿的倒养出了脸面来,他陈斯远可不会惯着!
陈斯远笑道:“谁知此人什么心思?走走走,今日我带了食盒,诸位兄台也尝尝荣国府手艺。”
王仲方本就是老餮,闻言笑道:“早就听闻京师勋贵之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正要一尝究竟。”
当下几人一并出了国子监,陈斯远接了小厮递来的食盒,这才与众人一道儿往左近的食铺而去。
却说那赖尚荣,下晌时又被万博士抽问功课,他那秀才功名都是捐的,又哪来的才学?不过会做几句酸诗歪词,论学问便是连陈斯远都赶不上。
万博士素来严苛,又得了陶监丞关照,抽问几句见其答不上来,拿了戒尺又是二十手板!
万博士还算有些良心,这回换了左手来打,饶是如此也让那赖尚荣痛彻心扉。他心下不禁暗忖,也不知姓陈的使了多少银钱,这两日里挨了八十戒尺,长此以往两只手还要不要了?
罢了,今日过后,来日不论如何也不能来了。
赖尚荣拿定心思,只觉心下一阵轻松。好不容易捱到申时,在堂博士方才留下课业,这厮便急匆匆拾掇了书箱,头也不回地出了课堂。
到得外头乘了自家轿子,一径往赖家回返。
路上原本相安无事,赖尚荣想起陈斯远晌午时情形,气得咬牙切齿,暗忖来日定要给姓陈的一个好儿。了不起舍了银钱,找几个青皮喇咕,将那厮痛打一顿,也算为自个儿出口恶气。
正思量着,轿子忽而一阵摇晃,随即便听外头叫嚷声一片。
“诶唷——”
“你这厮如何行路的?”
赖家轿夫骂道:“我都躲在一旁了,分明是你撞上来的!”
就听外头叫嚷道:“还敢还嘴?今儿不给你个好儿,你是不知马王爷三只眼,来呀,给老子打!”
赖尚荣方才挑开帘栊,便见迎面马车里跳下几个大汉,手提短棒兜头盖脑就打。两个轿夫连着小厮三两下便被打倒在地,赖尚荣吓得方才放下帘栊,旋即便被人一把揪住衣襟扯了出来。
赖尚荣惊惧道:“好汉,都是误会,在下愿赔钱!”
当面之人瞪着牛眼道:“老子稀罕你家银钱?狗奴才,看打!”
嘭——
一拳下去,赖尚荣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好似开了油菜铺,青的、白的、黄的、红的一股脑的冒出来,两耳嗡鸣一片,哪里还听得见动静?
一拳过后,又是一棍子砸下,不偏不倚正砸在赖尚荣右手小臂上,赖尚荣只觉痛入骨髓,惨叫一声竟生生疼得昏厥了过去。
几个青皮喇咕四下观量一眼,与巷口马车点点头,骂骂咧咧乘了马车扭头就跑。
两个轿夫与小厮哼哼唧唧爬起来一瞧,但见赖尚荣小臂弯折,显是不中用了!
此地距离赖家不远,三人不敢耽搁,大呼小叫着抬了赖尚荣往家中跑去。
却说这日赖嬷嬷正在家中闲坐,因着贾母开了口,她只当此事就此揭过。又念及孙儿受了委屈,便嘟嘟囔囔,琢磨着来日定要给陈斯远个好儿。
方才腹诽过,正琢磨着好孙儿赖尚荣也该回返了,忽而便听得外间叫嚷声。旋即便有婆子慌慌张张入内回道:“老太太,不好啦!哥儿被人打断了胳膊!”
“啊?”赖嬷嬷猝然起身,只觉天旋地转。
亏得周遭丫鬟搀扶,这才不曾跌倒。好容易缓过神来,急匆匆便往外迎,走了几步便见仆役抬了赖尚荣入内。
赖嬷嬷只扫量一眼便哭出声儿来:“我的孙儿诶,这……这是哪个天杀的下的手?”
鼻青脸肿的小厮道:“小的等方才进巷子,迎面来了一辆马车,结果相着了,到底碰了个对面。咱们与他们吵嚷几句,谁知车里跳下来几个青皮喇咕,拿了短棒,一言不合兜头盖脑就打啊。小的敌不过,那帮青皮扯了哥儿出来,先给了一拳,又打了一棍子,随即骂骂咧咧跑啦。”
赖嬷嬷只觉天都塌了!咒骂两嘴,赶忙吩咐人将赖尚荣抬到软塌上,又打发人去荣国府请了太医来诊治。
心下左右思量,想着赖尚荣近来也不曾招惹什么对头,唯独招惹了那陈斯远,便料定此番定是陈斯远下得黑手!赖家希望全都寄托在赖尚荣身上,赖嬷嬷哪里还管得了旁的?
当下匆匆穿戴了,坐着轿子便往荣国府告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