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此以往,那些家奴必会奴大欺主。奈何她人微言轻的,便是说了也无人在意,因是不如干脆藏拙。
听得两个妹妹这般说,迎春就笑道:“远兄弟可不是好招惹的,这回赖尚荣不就踢在了铁板上?你们也不用为远兄弟挂心,他行事稳妥,瞧着就不会栽跟头。”
探春摇头道:“二姐姐这话不妥,常言道人有失手、马有漏蹄,若真个儿让其害了,远大哥还怎么考取功名?我看这回还是老太太太过宽宥了。”
迎春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两个妹妹年岁还小,有些事儿真不好说出来。
便在此时,司棋挑了帘栊进得内中。侧耳听了几句,禁不住上前道:“赖家也真有趣,方才送了个姿容出彩的丫鬟去了远大爷处,谁知转头儿远大爷便将人送与了薛大爷。呵,只怕赖家将远大爷当成那成贪好色的了。”
惜春闻言纳罕不已,问道:“远大哥将人送给薛家了?”
司棋便笑着将扫听来的信儿说了一遭。她今日几次三番往后头去,心心念念想着再遇陈斯远,奈何天不遂人愿,一直不曾撞见。
司棋本就是个执拗的性儿,这越瞧不见,心下越挂念。方才那会子心中好似长了草一般,满满都是陈斯远的影子。
待听闻陈斯远受了委屈,司棋自是怒不可遏,恰逢三个姑娘都在,司棋自觉惹不起赖家,便干脆来递小话儿。
探春蹙眉道:“又送丫鬟?赖家是将远大哥当成宝二哥了吗?”
话一出口,探春便知失言,紧忙掩口吐了吐舌头。
却见迎春笑吟吟看过来并未教训什么。
宝玉什么德行,她们姊妹谁不知晓?也就是因着老太太宠着,她们方才四下捧着。真个儿开罪了宝玉,三春自是讨不得好儿。
惜春这会子就道:“远大哥这回只怕更气了,三姐姐,不若咱们一道儿去瞧瞧吧。”
探春没犹豫,点头应承道:“也好,那咱们就去瞧瞧。”
姊妹两个旋即与迎春道别,一道儿去寻陈斯远。待人一走,司棋就递话儿道:“姑娘就算人去不得,总要托三姑娘带句话……再怎么说也是表姊弟呢。”
迎春闷头嗫嚅着没言语。司棋却知迎春心情,姑娘虽不曾言说,显是暗自上了心。这般就好,往后时常提及,说不得这好事儿就玉成了呢?
却说探春、惜春两个一道儿来寻陈斯远,入得内中叽叽喳喳自是好一番劝慰。陈斯远笑着与两个小姑娘说话儿,略略揭过赖家之事,又转而说起生辰来。
这话锋一转,惜春果然不再想着赖家之事,禁不住屈指点算道:“老祖宗已过了生儿,往后是宝姐姐、二姐姐、三姐姐,我过生儿要四月呢。”
陈斯远便道:“四妹妹的生儿我记着呢,到时送四妹妹一套丹青画笔可好?”
惜春眨眨眼,果然动了心,喜道:“远大哥怎知我心思?这几日我往园子里游逛一番,便想着竣工之后描画下来……可惜也不曾学过作画,也不知画的好不好。”
陈斯远笑道:“琴棋书画又有几人能成名家?余下的多是自娱自乐。四妹妹只管学着描绘就是,对了自个儿心思就好。”
惜春觉着有理,便笑着应承下来。
探春正要说话,外间芸香叩门入内,面上古怪道:“方才宝二爷来了一遭。”
“嗯?”
几人纷纷看向芸香,芸香瘪嘴道:“我才开门,宝二爷就问新来的丫鬟在何处。听我说送去了梨香院,宝二爷便往梨香院去了。”
内中几人纷纷瞠目。陈斯远暗笑不已,心说这事儿也就宝玉能干得出来。跑别人院儿瞧丫鬟,这叫什么事儿啊!
探春、惜春两个对视一眼,纷纷无语。眼看时辰不早,干脆与陈斯远道别。待一并出了小院儿,迎面便见宝玉蹙眉自梨香院行来。
二人赶忙上前见礼,宝玉含混着应了一声,旋即负手叹息而去,隐约嘟囔道:“暴殄天物啊。”
却是方才袭人提及,说赖家往陈斯远处送了个名叫朱鹮的丫鬟。晴雯与朱鹮一道儿进的赖家,当下便说那朱鹮姿容不在其下。错非因着晴雯擅女红,只怕赖嬷嬷便要将朱鹮送进贾家。
宝玉一听不要紧,顿时胡乱裹了衣裳便要来观量。到得陈斯远处扫听得朱鹮送去了薛家,又紧忙往梨香院而去。
入内与薛姨妈、宝钗言语一番,目光四下扫量,说起话来顾左右而言他,就盼着扫量那朱鹮一眼。宝玉又不是傻的,情知这会子提及此事只怕不妥,便一直往厢房观量。
奈何枯坐半晌也不见朱鹮,便只好讪讪告辞。临出门前仔细往厢房里扫量一眼,隐约瞥得一抹倩影正拾掇着被褥,宝玉顿时定住身形。
偏生此时薛蟠自厢房出来,上前笑着与其说话儿,却见宝玉不怎么搭理,只一个劲往厢房里眺望。
少一时,那朱鹮安置停当,起身扭头朝外观量,宝玉见其眉目如画、我见犹怜,顿时心下酥软了一半。又瞥见薛蟠身形粗鲁,心下便极为别扭。暗叹此等如似玉的女子偏生落在了薛蟠房里,真真儿是一朵鲜插在了牛粪上!
当下再没谈兴,寥寥交代几句便败兴而归。
薛蟠还不知宝玉为何忽而意兴阑珊,到得正房里与薛姨妈、宝钗提及,口中咄咄称奇。薛姨妈搪塞几句没说旁的,宝钗却心思透亮,暗忖那宝兄弟只怕又犯了怜香惜玉的毛病。
心下也不如何气恼,只道此人本就该如此。
却说宝玉撞见探春、惜春,嘟囔着‘暴殄天物’而去,自是惹得两姊妹心下不解。一路随着宝玉穿行省亲别墅,到了凤姐儿院儿前方才彼此别过。
此时赖尚荣招惹陈斯远之事沸沸扬扬,早就传得四下皆知,连带着陈斯远将朱鹮送给薛蟠一事也人尽皆知。
稍晚时候,赖大与赖大媳妇自是知晓了,二人又凑在一处计较。
赖大便道:“老太太那一关过了,大老爷那边厢送了一千两,太太处咱们也让渡了,至于那位远大爷,便是再气恼又能如何?左右赔礼送去了,要不要是他的事儿。”
赖大媳妇心有不安,说道:“当家的,来日若那远大爷再行报复该当如何?”
赖大这会子焦头烂额,家中再没比朱鹮姿色更出众的丫鬟,哪里还管得了这些?敷衍两句便算揭过。
转眼到得翌日,一早儿赶在陈斯远启程前,邢夫人亲自来了一遭。入内也不赶走旁的丫鬟,径直与陈斯远道:“昨儿个入夜,锦乡伯夫人亲自来送了银钱,你点一点,算上我与大老爷的,总计三万九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