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远自是听出陶监丞言外之意,有这等才名在,八月里便从国子监肄业,旁人也挑不出错处。看来那五百两的买卖是能做成了。
因是当下压低声音道:“监丞谬赞了。是了,不知学生可否选走读?监丞也知学生素喜字画,来京师数月一直忙碌,竟不得空游逛。”
陶监丞笑道:“枢良竟有这等雅好……我倒是听闻有一墨香斋,内中字画别有韵味,虽算不得名家手笔,却也旁处难寻啊。”
陈斯远道:“原来如此,那学生今日得空便要走一趟。”
陶监丞愈发满意,这买卖算是做成了。当西寒暄几句,便叫来方才的小吏:“你亲自去带了枢良办理监照、号牌,便安置在率性堂外班。”
小吏不迭应下,陈斯远拱手作别,随着小吏往后头典簿厅而去。缴了二两七钱的监照钱,又缴了一两八钱的号牌钱,陈斯远摇身一变就成了国子监监生。
那小吏又道:“依着规矩,率性堂内班每岁有二十四两膏火费,外班减半,有十二两。每月初五前可在典簿厅支取。另外,内班管三餐,外班只管晌午一餐,须得自备食盒。”
陈斯远一一记下,寻机给那小吏塞了一枚二两重的银稞子,那小吏顿时喜眉笑眼,又亲自引着陈斯远往率性堂而去。
大顺的率性堂虽有内外之分,实则上的是一样的课。
因着得了赏赐,小吏提了书箱,亲自将陈斯远送到率性堂前。本要再交代几句,忽而便见内中出来一行人等。
当先一人二十浪荡,生得风流倜傥,停步上下扫量一眼,拱手问道:“可是陈枢良当面?”
陈斯远心下纳罕,赶忙拱手还礼:“不敢,不才陈斯远,字枢良。”
话音落下,对面几人顿时哗然一片!
那当先之人更是眉飞色舞,连连赞叹道:“好好好,也唯有枢良这等风流人物,才能写出那等文采飞扬的词阙来!”又是一拱手:“在下王仲方,辽东人士。”
陈斯远顿时心头一跳!
王仲方?此人陈斯远可是听说过,号称文盖三江,乃是大顺诗坛遮羞布!其人擅写长诗,文采斐然。又因与其妻情路坎坷,今上听闻后感念不已,干脆亲自下旨赐婚,是以名动八方。
这等诗词大家当面,陈斯远这个‘二手’词人哪里敢怠慢?错非二世为人早就修炼了一张水火不进的厚脸皮,这会子陈斯远定会臊得没脸儿见人!
“原来是王兄当面?在下仰慕王兄久矣!”
当下热络上前把住王仲方胳膊用力摇了摇。
一旁有人唏嘘道:“我说如何?此二人果然惺惺相惜啊。”
王仲方紧忙引荐道:“枢良,这位是江元骞,江兄;这位是魏钊高,魏兄;还有徐学勤——”
陈斯远笑着与众人一一见过礼,那先前发话的江元骞合上折扇笑道:“枢良只怕不知,仲方早得了举荐,到得京师偏又打了退堂鼓。错非昨儿个见了枢良那两阙词,只怕今儿个便要打道回府,照旧往禅寺与娘子安贫乐道去了。”
王仲方摇头道:“我自知文章功底欠了火候,总要再磨砺几年才好下场。”
魏钊高便道:“王兄太过自谦,罢了,可算是不曾回辽东,不然焉有今日之会?哈哈哈,外间天寒,咱们入内叙话,说不得过会子博士便要来了。”
当下众人说笑着入得内中。这率性堂五间房,能容五十余人。陈斯远干脆随着众人一道儿落座,也亏得此时他身形单薄,但凡富态一些,只怕就挤不下了。
魏钊高叹息道:“暂且忍耐两日,素日里率性堂能来三十余人就不错了,余者大多寻了书院攻读,唯有考试时方才露面。”
江元骞嗤笑道:“魏兄说得好听,那些个勋贵子弟不过是砸了银钱混时日罢了,哪个真个儿去书院攻读了?”
陈斯远心下暗忖,敢情这国子监的门道早就为人所知,大家伙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随即又暗自汗颜,只怕这几人都是真正的优生,倒是将自个儿这个滥竽充数的当做了同类。
往后行事须得小心了,这等书生自负才名,若得知自个儿只会做几句歪诗酸词,只怕就要‘羞于与其为伍’。
思忖间,果然有博士踱步入内,内中顿时安静下来。便见那博士到得前头,依着名册点名一番,又说了规矩,便让众人自行温习。
一旁的王仲方道:“这三日都是温习,待三日后才会开讲。”
生怕陈斯远初来乍到不知规矩,江元骞在一旁又说了国子监情形。
这率性堂每月一考,每季一大考,每日所讲除了经义、经史,还有律法、韵诗,诏、判、表、诰公文书写,性理之学,时务策论。
每讲分作开讲、复讲、自习,周而复始,到月底再行考课。
陈斯远虽早有了解,可听罢了江元骞所说,心下也是惴惴难安。不由得暗忖,亏得舍了那五百两银子啊,不然只怕月底头一场就得露馅。被人鄙夷也就罢了,若是从率性堂降到旁的堂,那可就没地方说理去了。
转念一想,想来四下那二十几人的恩荫监只怕也舍了善财买了字画吧?
收摄心思,陈斯远自书箱里翻出经义来仔细温读,继而学着身旁同学那般摇头晃脑诵读起来。
也亏得陈斯远有些根基,这些时日又多有用功,不然这日子只怕难捱。
将将熬到午时,外间有鸣金之声,便见四下人等将书本拾掇了,江元骞起身道:“枢良往何处用饭?”
陈斯远笑道:“在下新来,不若随几位兄台去了就是。”
江元骞顿时戏谑起来:“哦?不若往后头会馔可好?”
魏钊高咳嗽一声笑道:“莫听他的,咱们还是往外头去吧。”
王仲方心有余悸道:“早听说国子监会馔堪比猪食,我还是不见识了吧。”
陈斯远纳罕道:“很难吃?”
江元骞笑道:“哈哈,枢良莫非不信?”
当下此人将国子监百年不变的食谱一说,陈斯远顿时腻歪起来。依着规矩,监生每餐四合二勺,黄豆一合做成豆腐,绿豆粉二两,汤豆一勺,盐三钱,酱二钱。川椒五分,香油三分。醋,每四十名该醋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