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又见其一副惫懒模样,便想起了上香回返夜宿南庄的情形,心下忽而痒痒起来。又顾忌怀中的孩儿,这才将陈斯远打发了出去。
此时辰时过半,天光正好,陈斯远再不敢耽搁,径直往前头马厩借了马,便要往那闲趣书寓而去。
说来也巧,他才取了马,正与门子余六闲谈,便见贾琏领着两个小厮往这边厢寻来。
见陈斯远牵了马匹,贾琏面上一怔,旋即笑着遥遥拱手道:“远兄弟这是往哪儿去?”
陈斯远还礼道:“静极思动,瞧着今日天光正好,干脆往城外游逛游逛。”
贾琏到得近前说道:“可惜不能与远兄弟同去……今儿个得了朋友之请,正要去赴宴。”
“可惜了,那就改明儿?”
“好,来日咱们兄弟再聚。”
二人面上热络一番,陈斯远牵着马出了角门,翻身上马催马前行,径直往外城寻去。
那闲趣书寓位于金鱼池左近。此时什刹海虽繁茂,金鱼池却也不曾干涸了。
那金鱼池左近广植绿柳,又有达官显贵修筑的亭台楼阁,园内有鱼池,其上游船、画舫齐备,乃是春夏头一等的好去处。
陈斯远因着道路不熟,中途寻人扫听了几回,这才在天坛北寻见了金鱼池。遥遥观量,见池水果然有几十亩之广,四下绿柳广布,亭台楼阁齐聚,又有游船、画舫停泊。
那金鱼池畔一处广阔园子,便是此行的目的地——闲趣书院。
陈斯远想要扬名,自是仔细扫听过的。听闻内中往来的多是达官显贵,又有知名才子。等闲富户并不被待见,或是有三名老客引荐,或是填词一阙,入了女先生的眼,方才会准许入内。
内中一应开销分文不取,若果然勾搭了女先生,背后的东主还会陪送一笔不菲嫁妆。因是一年四季,尤其每到科考时,总有自负才情的举子来此碰机缘。
陈斯远暗忖,自个儿此番也是撞机缘啊,就是不知那女先生要自个儿填什么词了。
催马绕金鱼池而行,不一刻到得那园子左近,陈斯远翻身下马,寻了拴马桩拴了马匹,掸落衣衫褶皱,昂首信步而行,须臾便到了园子门前。
抬头观量,那门脸上有额匾,写着‘闲趣’二字,也不知出自哪位名家手笔,又有内中丝竹悠扬,果然是一等一的好去处。
陈斯远上前打门,须臾门扉开了一角,露出个十来岁的小丫鬟来。那小丫鬟扫量一眼,便笑道:“这位公子可是要填词?”
“不错。”
吱呀一声,门扉敞开,小丫鬟邀道:“还请公子往厅中稍坐,我这就去请先生出题。”
陈斯远应下,随着那丫鬟进了一旁的倒座厅,落座后自有香茗奉上。
陈斯远闲坐半晌,那小丫鬟捧了个纸笺去而复返,笑着交给陈斯远道:“今儿个是伶韵师傅抢着出了个,公子且思量着,我为公子磨墨。”
陈斯远接了纸笺,见其上字迹娟秀,写着:“故人往辽东任职,心下惆怅。请代写一阙,诗词不限,得‘声’字。”
留韵押声字?
陈斯远蹙眉思量起来。那丫鬟极为乖巧,只默默研磨,不敢出声搅扰。过得须臾,墨研好了,笔放置在了笔架上。
陈斯远拿定心思,不禁暗自松了口气,抄起毛笔蘸了浓墨,提笔落墨,须臾间笔走龙蛇、一阙长相思便成了。
那小丫鬟凑在一旁垂头观量,待陈斯远书就,这才禁不住赞叹道:“公子好才情!”
陈斯远笑道:“偶有所得罢了。”
小丫鬟笑着没言语,只俯身仔细将墨迹吹干,这才捧在手中笑道:“莫说是伶韵法师,此词一出,便是锦云、江月两位先生只怕也要急着见公子呢。公子稍待,我去去就来!”
红蓼斋。
小丫鬟捧着一阙词转过屏风,抬眼扫量一眼,便见高台上锦云先生抚琴吟唱,左边厢男客听得如痴如醉,右边厢伶韵师傅正与江月先生窃窃私语。
这红蓼斋内中复古,地铺草席,置几案,众人须趺坐其后。小丫鬟迈着小碎步到得伶韵身后,低声道:“伶韵师傅,那位公子作得了一阙词。”
那伶韵一身百衲衣道袍,头戴莲冠,身侧还放了一柄拂尘。看面相不过双十年华,淹淹润润,不搽脂粉,自然体态妖烧;袅袅娉娉,懒染铅华,生定精神秀丽。两弯眉画远山,一对眼如秋水。
真个儿是汇钟灵毓秀于一身。
一旁的江月姿容不差,偏生少了那一分神韵。不待伶韵回话,一旁的江月探手将那一阙词夺了去,笑道:“我先瞧瞧,免得污了师傅的眼。”
当下笑吟吟垂首观量,只扫量一眼便惊疑一声,旋即低声念将出来:“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
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
故园无此声。
”
伶韵本待举杯浇愁,听得此词,手中酒杯为之一顿。恰此时琴声停下,左侧男客纷纷合掌而赞。
或云‘余音绕梁’,或赞‘人间哪得几回闻’。那锦云命丫鬟收了瑶琴,起身笑道:“不过随意唱一曲,哪里就值当这般夸赞了?不信你们瞧,江月妹妹与伶韵师傅可没出声呢。”
说话间锦云娉婷而来,瞥了一眼便道:“又是哪位才子投了诗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