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与侍从同桌而食,是个好官。
阿史那云心底暗思,方欲引领三人入堂,却见中年武官的目光似打量着墙壁,半晌未挪动步伐。
阿史那云沿循视线望去,发觉他瞳目教墙上那些画像吸引,像是颇有兴致,抱臂伫立了一刻钟。
“将军见笑,这些都是小女闺中密友所绘客人肖像,就连那幅字亦出于她之手。”
中年武官颔首:“倒是有趣,裴某之前从未见过此等风格之肖像。”
俄而,他露出和善笑容:“可否为裴某也作一幅?”
阿史那云微愣,旋即作出回应:“将军有所不知,敝店有规矩,凡花费五贯方可获赠肖像一幅。至于将军嘛……”
不知为何,她对眼前宽颜悦色的武官颇具好感,音调不禁染了几分谑意:“待将军花费四贯,小女可请那位密友为将军绘制一幅。”
四贯也需四两白银,并非一笔小数目。
武官扬笑:“我们三人恐食不得这许多。那这般,”他抵额思忖,“明日我再携上一家人,便可点上四贯菜肴,亦免于浪费。”
阿史那云见惯客人这套说辞,心下本是怏怏,不料他果未失信,翌日便带上夫人与儿子一并前来。
阿史那云顿感荣幸,忙跑去西市力请李小六。
她以重酬游说:“这样,你为他作画,我这边分你两贯,另加刚出锅的羊肉馎饦一盆!”
“成交否”三字尚未脱口,顷刻,李小六足不沾地,脚步飞得比她还快。
开玩笑,两贯一入兜便能功德圆满,再也不用干这苦活!
“娘子便是那位小书法家?”甫进门,等候于堂前的男子牵起和煦温笑,“裴某今日带了内子与犬子一道,辛劳小书法家为我一家作画了。”
“不辛苦不辛苦,将军能看上我的画才是稀罕事。”李惜愿用热情过甚的目光端详他的面容,瞳孔已自动浮现一锅香气腾腾的羊肉馎饦。
取笔蘸颜料,观察面前温馨暖融的一家三口,热烘烘的羊肉香气钻脑,灵感刹那倾涌,手中唰唰毫笔不停,只消两刻钟时分,便已告成一张全家福。
裴夫人行止端庄娴雅,视画时掩不住温静笑意,与身畔男子夸赞:“这位小娘子好画功,竟将仁基的大脑门也画出来了呢。”
李惜愿虽对历史知之寥寥,但当朝几位炙手可热的重臣还是常听市井人挂于嘴边,闻得裴夫人打趣一语,方意识到男子乃是光禄大夫裴仁基。
不独门庭显彰,更是连年出征吐谷浑、靺鞨与高句丽,战功赫赫,也正因如此,方能得传言中疑心甚重的圣人信任,赐予金紫之位。
其子裴行俨亦凑近观画,登时乐得直不起腰,打量着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李惜愿:“从前那些画师胆小怕事只知避讳,不敢直白画出阿耶的大脑门,还是妹妹诚实,画得比阿耶本人还像阿耶。”
李小六一下子不知该怎么搭腔了。
她压根就不知画画还需避讳好嘛。
“妹妹作了这么好的画,我家有一酬劳予你。”见母亲目光视来,裴行俨以为唬着人家小妹妹,立即从袖中取出一幅卷轴作安慰,裴仁基在旁和言,“昨日观娘子亦擅书,思量家中无人精通此道,此拓本闲置无异于焚琴煮鹤,不妨赠予娘子以作谢礼。”
“这是……晋碑的拓本,太贵重了,我不敢收。”李惜愿探了探袖管,犹豫片刻,又诚惶诚恐缩手。
裴行俨爽笑,眉宇间荡开豁达:“妹妹何须推让,此拓本乃别人强塞于我家,我与父亲皆为战场浴血之人,再贵重搁我家也是暴殄天物,倒不如赠你好好练习,三年后我自来验收成果。”
“欸,大郎休得口出不逊。”裴夫人嗔其一眼,身形轩然的少年喏喏挠头。
“无事无事,我愿意和小裴郎君完成这个考验,要是我没有长进,小裴郎君自来收回便是。”女孩这才安下心,向他露出了白璨璨的牙齿。
此时的裴家与李小六俱不知,这次赠拓本的种子偶然播下,将为日后结出怎样的果实。
到家后,李小六点亮灯烛,从抽屉里翻出小本本,开始伏案写日记:
“七月廿八日,小六的幸运一天:
今日营收两贯六十五文,送给哥哥的礼物终于凑齐啦!哥哥说他也有精心准备的一样礼物要送给我,不知道会是什么呢?
我猜一定是好吃的!
好幸运,前几天刚见到小李将军,今天又见到了裴将军一家三口,小裴郎君夸我是小天才,还得到了好棒的拓本!希望好事情天天都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