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清满腹心事的回到正院,犹豫着要不要等越修回来问问?今日越修回来的很早,刚过晌午便回来了,凤清正斜倚在贵妃榻上看诗经,突然感觉自己离了榻,惊呼出声,手里的书都滑落了,原来是越修将她整个横抱了起来。“今日怎么不看话本子了,看起诗经来了?”凤清心心道:自是被你给激的!嘴上却说道:“天天看话本子也没意思,看点别的换换口味。"又拍着他示意放自己下来,“你今日怎地这么早?”越修将她稳稳放在地上,捡起掉落的诗经,“想早点回来陪你啊,昨晚都没好好和和说说话。”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要.……这样那样,怎会如此,我都哭着让你停下了,你还要继续!今晚,别上床了!”
越修殷勤的蹲下身,握住凤清的手,抬头看向她讨好的说道:“今晚肯定不闹你,昨晚我太开心了,冉冉,真的,我忍不.……”凤清还在控诉:“我昨天揉面手腕都痛死了,还要被你按·……你都不心疼我!”
越修忙又给她揉着手腕,软语哄着,“昨天是我孟浪了,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你相信我。以后长寿面你不要再做了,针线也不要做了,我不想让你累着,不吃长寿面也无碍的,有这一次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我更在意的是,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平息了心绪,起身坐在凤清身边,又郑重地说道:“冉冉,谢谢你,让我度过了二十七年来最快乐的一天,比我们成婚那天还快乐。还有你送的礼物,我也很喜欢,这也是我第一次收到生辰礼物。以前小时候,生辰过不过要看年景好不好,年景好的时候,阿娘会给我煮个鸡蛋,地里产的白面都是要换钱的,我们自己吃麦麸,做不了长寿面。年景不好的时候,能多吃一口饭就算过了生辰了,后来逃荒和在军营的时候,都不记得生辰这回事了。”凤清听闻心头也酸酸的,她回握住越修的手,“过去的不幸都过去了,就不要在回头去想了,我们要往前看,以后怎么过才是最重要的。以后每年生辰我都给你做长寿面,不过,以后让他们去揉面,我才不要揉了,手腕都粗了!”“好好好,以后都让别人做,我吃的时候想着是你做的就行!”两人在榻上笑闹,声音传到屋外,廊下守着的芍药和牡丹都小脸微红,牡丹轻声跟芍药咬耳朵,“你有没有发现,姑娘成婚后变得活泼了些,以前在韦家,可没有这么鲜活。”
芍药连声附和,“姑娘记事的时候,大姑娘就要出嫁了,大郎性子又古板,二郎倒是跳脱,可又是男孩,早早去了前院,也就三姑娘能一起玩,郎君利夫人性子都比较严端肃,夫人又忙着管理庶务,姑娘没养成大姑娘那样的菩萨性子,还多亏了太后娘娘。”
“国公爷寒门出身又如何,他对姑娘好,我就信服他!”时间很快就进入了三月,上巳节这日,凤清约凤藻和冯翱一起出游踏青。近一月不见凤藻,她整个人愈加明媚了几分,凤清猜测应是和那梁鸣感情和睦所致。她有心想要劝说,又碍于冯翱在场,只得按下。今日去的是莫愁湖,风光秀丽,素有“一湖春色半城诗"之美名,湖畔海棠花海远近闻名,如今又正是海棠的花期,凤清和凤藻两姐妹皆是爱花之人,自是要去赏玩的。
马车出了长安街,沿着秦淮河一路前行,临河的商铺琳琅满目,人流熙熙攘攘,自从御驾南幸,建康城越发的繁荣。到了湖边,放眼望去,连绵的海棠竞相绽放,粉白相间的花瓣如霞似雪,缀满枝头,漫步其间仿佛置身"花廊″仙境。湖面碧波荡漾,倒映着岸边的垂柳与远山,偶见野鸭戏水、白鹭掠影,俨然一幅闲适的山水画卷。凤清走在湖畔的草地上,一阵微风袭来,草青气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上巳节有祓袂的习俗,即到水边沐浴、洗濯,用兰草或柳枝蘸水洒身,寓意洗去污秽、祛病消灾。水边沐浴自是无人敢的,蘸水洒身的倒是不少,以前在长安时,上巳这天,灞水边,曲江畔,皆是人流。故曾有诗云:“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如今纵使南渡建康,这旧俗也是不能丢的,凤清还不曾注意,凤藻已经拿了柳枝蘸了水挥了过来。
刚刚开春,湖水洒在脸上还有些凉,凤清自是不肯落后,从月季手中拿过柳枝也开始蘸水朝凤藻挥去,冯翱在一边看着捂着嘴闷笑。几人边打闹边前行,行至赏心亭,便进去稍坐歇歇脚。今日也是青年男女定情的日子,水边拿着芍药的男女不少,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不下五对男女互赠芍药。
“年轻真好啊!"凤清不由得感叹出声,凤藻闻言不禁笑出声来,“说得好似你已经七老八十似的,韦夫人,我没记错的话,在坐的三人你最小吧。”“可就我成婚了呀,我都没有过互赠芍药的经历呢。”“呦呦呦,这是酸了呀,想要互赠芍药还不简单,你跟你家齐国公撒个娇,他能赠你一车芍药,你若还嫌不够,就让他来这莫愁湖,送你一车芍药!”冯翱被凤藻的打趣逗得笑得合不拢嘴,凤清横了凤藻一眼,轻拍着她,嗔道:“就你话多!"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隐隐有了期待。冯翱看见湖上有画舫,于是提议泛舟游湖,凤清姐妹也无异议,遂吩咐月季去租一艘画舫来。月季很快便过来回话,三人便起身上了画舫。微风习习,吹起湖面的阵阵涟漪,三人坐在画舫内,一边赏着湖光山色,一边聊着最近的建康城里的秘闻佚事。
“你们听说了吗,上次我们碰到的那位顾大娘子,离家出走了!“冯翱压低声音说道。
凤清和凤藻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又齐刷刷看向冯翱,等她继续。冯翱许是第一次讲这些家长里短,被两人看着,表情赧然,“据说她跟家里说要去庐州看望姑母,陆夫人想着城里还有人在传流言,让她避一避也好,就派了部曲护送,也给庐州顾夫人去了信,说了大概到达的时间。不曾想,前日收到庐州来信才知道,顾大娘子根本没去庐州!”“那她去哪儿了?”
“去了寿春,说是顾大娘子一直仰慕裴三郎,这次偷偷跑去寿春找裴三郎。”
凤藻一脸看好戏样子,“这下好了,顾家又要成为建康城里的笑柄了,让他们顾家看不起人!”
凤清神色却有些凝重,她回想起和顾姮的谈话,怀疑她是被自己激的。寿春危险重重,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何生存?凤清心里生出浓浓的自责。后面的行程,她一直恍恍惚惚,心里始终记挂着顾姮。直到回到府中,她踌躇半响,最后还是提笔修书一封给裴谦,将自己和顾姮的争执详细叙述,又拜托他照应顾姮,以免生出意外。
书信写就,她唤来了李嬷嬷,吩咐她找可靠的人送出去。李嬷嬷一看到信封上的“裴谦亲启",当即就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姑娘,这使不得啊,若让姑爷知道了,这可不得了啊!”
“嬷嬷,去办吧,我也是为了心安。”
李嬷嬷见她面色坚定,只得唉声叹气地出去找人送信。次日,宫中齐太医来给凤清请平安脉,这是自江夏回来后,越修专门向陛下求得恩典。那次凤清染上瘟疫将越修吓破了胆,从那以后,她的身体越修比她自己还在意。
“夫人身体无大碍,只是还是有些虚,药膳继续吃着便可。“齐大夫请完脉,抚着胡须慢悠悠地说道。
“还要吃啊!我现在看到药膳都想吐了!不能不吃了吗?“凤清委屈巴巴的祈求。
齐大夫看着脸都快皱成包子皮的凤清,一时心心软,说道:“那就先停一吧,一旬后老夫再来请脉,开方子。”
凤清得偿所愿,忙吩咐芍药给齐太医多备些好茶叶,齐大夫别无他好,唯好一茶,闻言两眼放光,抚着长须的手都快了几分。凤清又想起书房那个小瓷瓶,试探着开口:“齐太医,最近国公爷的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齐太医不疑有他,回答道:“国公爷身强如虎,并无不适。”“那我在他身上闻到过难闻的药味儿,还以为他生病了,瞒着我呢。”齐太医闻言,抚着胡须的手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许是在别的地方沾染上了吧,夫人放心,国公爷身体很康健。”随即就起身行礼告辞,连芍药准备好放在一边的茶叶都忘了带。
齐太医的反应越发让凤清怀疑越修有什么事瞒着他,可她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到越修怎么会需要吃药,难道真是那里有问题?晚间越修过来时,纵使沐浴过了,凤清还是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药味,许是因为起了怀疑,那个味道她记得无比清晰。她不动声色和越修一起就寝,次日是休沐日,越修自是不会放过这好机会,又是一夜被翻红浪,春色融融。
早晨凤清醒来时,难得越修还在,他向着凤清侧躺着,平日里凌厉的凤目紧紧闭着,少了几分严肃,看着倒是柔和了几分。凤清抬起手,凌空虚绘着他的眉眼,心里暗想着: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凤清打算过几天拿着小瓷瓶找外面的大夫看看,她想要知道真相!
日子一日一日平静的过着,随着太学生考核的顺利结束,凤清以为这些日子的纷争应当要告一段落了,却不想,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等着他们。三月初十这日,凤清趁凤清去神策军巡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揣着小瓷瓶准备出门。可还没等坐上马车,就见牡丹面色沉重地疾行而来,见着凤清,她匆匆行礼后,便拉着凤清到了内间。
“出了何事?“见牡丹这个样子,凤清也正色问道。“奴婢刚去大厨房挑选晚膳的食材,听今日采买的的婆子说,昨日有太学考生在望江楼酒后大肆宣扬自己定能通过考核。有人质疑,他便说自己考前花钱买了一份押题,全都押中了,定然不会落榜。”“押题?什么押题能这么准,怕是有人泄题了吧。“凤清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牡丹欲言又止地说道:“开始大家不信,都说他吹牛,可后来他说的越来越详细,还说……还说这押题是从韦家出来的,主考官押的题,当然准了。大家这才信了,今日好多士子汇集于望江楼,说是要联名上书,控告郎君舞弊!”“舞弊?他们好大的胆子,这样的罪名也敢往阿耶头上扣,这背后没人撺掇才奇怪!走,回韦家!”
马车是早就在侯着的,只不过这次的目的地是韦家。凤清到的时候,韦侍郎和韦璋还没回府,她旁敲侧击地问柳夫人,却发现柳夫人浑然不知。她怕柳夫人担忧,遂也没再提,只能先回府,等越修回来。这一等就等到了亥时,她都已经眼皮打架了,让牡丹去沏了壶酬茶过来,喝了强撑着,直到越修回来。
越修在路上已经听说了此事,一回府便直奔正院来,果然一进院门就见凤清正焦急地在廊下来回踱步。
他快步上前,双手握住她的双臂,宽慰道:“冉冉,我听说了,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去仔细打听了,很快就会有结果,先放宽心。”“我如何能宽心,这舞弊的帽子一旦扣下来,我们这几个月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不说,阿耶也难以脱身,就算日后查清楚了,又有何用?那些落选的士子和百姓只会觉得我们是官官相护,届时韦家的清名也没了。”越修揽着她进到屋内,扶她坐下,弯着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现在担心也没用,已经宵禁了,你先听我说好不好?”他的语气很平稳,凤清从中感觉到了踏实,她的情绪也逐渐被平复,在他的注视下,她慢慢的点头,“你说吧,我听着。”越修在她边上坐下,轻声说道:“望江楼向来就有不少官员会去光顾,明日早朝,定会有人上奏此事,或是弹劾岳父,不过这不重要。只要上了朝会,兹事体大,定然是要三司会审的,届时自会调查清楚。”“可是,大理寺卿吴滔便是出身寒门,他向来对世家不屑一顾,如今涉案的是我们韦家,又事关寒门士子,说是让他来查,岂不是于韦家不利?”“吴滔此人,我与他打过交道,他虽然看不上世家子弟,但他为官确实清正,倒是不必担心。”
凤清闻言,略微放心了些,“也不知道阿耶如何了?我晌午回去,他和大哥都还没回府,阿娘尚不知情,我也问不出什么,怕呆久了被她看出端倪,略坐了坐便回来了。”
“明日再说吧,你先去休息吧,明日早朝一结束,我便让青松给你送消息。”
凤清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但心里一直装着事,整晚都没睡好,次日越修起身时,她也跟着起身了。
“你再睡会儿吧,还早。"越修看着她眼下的青色,心疼不已。“睡不着了,还是起来吧,若再有什么消息过来,躺着终究不便。”越修见劝不动她,也不再多言,两人一起用了早膳。“你若实在担心,就回韦家等着吧,有消息我让青松去韦家。”凤清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眼神,越修则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让她安心。越修出门后,凤清又坐了会儿,捱到了辰时,便赶紧出门又回了韦家。仲春的清晨,日头已经冒出了头,微风拂在脸上,带着暖意,但此刻的凤清却觉得身上发冷,踏入韦府的大门,看到的小斯仆妇也皆是面色忡忡。阳光照过屋角的飞檐,平日里看着庄严肃穆,此刻却透着沉重苍凉。正院里柳夫人正在用早膳,杨夫人和杜氏也在,见着凤清,柳夫人有点诧异:“冉冉怎么这么早来了,早膳用过了吗,一起再用点吧。”凤清原以为会看到一片愁云惨淡,没想到竟是一片祥和,难道母亲一点不担心吗?她这样想着不自觉地也问出了口。柳夫人敛色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得先填饱肚子,养足精神才能谋后事。正好冉冉你也在,你和阿玉都听着,你们都是一家主母,别说这事还没定论,便是真有什么,也得打起精神来。不要忘了,还有一大家子要操持,男人们这会儿在外面搏命,我们女人们就得守好了大后方,方才能让他们一心对外!我最见不得遇事哭哭啼啼的,阿元就是小时侯我没教导好,养成她隐忍软弱的性子,你们俩可得引以为戒,我们女子也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谁说都只能靠男人了?”
柳夫人说完看着凤清脸上的疲色,面露心疼,“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先回你自己院子里睡个回笼觉吧,记住我说的话,遇事我们自己得先稳住。”凤清无声地点点头,出了正院朝自己的院子走去。杨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劝说柳夫人:“冉冉也是担心大哥,大嫂,你是不是太严厉了?”
柳夫人放下粥碗,长叹一声,“女子立世本就不易,若再没有主心骨,遇事总想着找别人拿主意,那这一辈子就完了。昨日她便回来了一趟,见我不知情又走了,今日这一早又回来,显然是慌乱了,可这个时候最不能有的就是慌乱!伯齐是个武将,如今北方又蠢蠢欲动,保不齐哪天就要披甲上阵,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冉冉她是得撑起齐国公府的,可她现在这样子还远远不及,还得再练练。许是受柳夫人的感染,凤清回到以前的闺房,很快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巳时中了,牡丹进来伺候她更衣,“郎君和大郎已经回府了,正在正院陪着夫人,刚才来传话,说让姑娘醒了就过去。“凤清闻言催着牡丹加快了动作,收拾停当便一路小跑往正院去。
“阿耶,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侍郎面色平静,伸手示意凤清坐到他身旁的位置上,不紧不慢地开口:“无事,那份押题是由一个士子花钱从柳郎中府上的一个管事手中买的,说是从我们韦家流出去的,那士子又转卖了好几个人。”“柳郎中?"凤清都没记起来是哪个人,疑惑地看向柳夫人。“是你堂外祖父的孙子。”
“外祖父一家都在扬州任上,建康都没几个人了,那柳郎中与我们家又素无往来,如何能从我们家拿到考题,何况还只是个管事,这简直天方夜谭!”“此事陛下已经交给大理寺去查了,冉冉也不要担心了,伯齐下朝时被汝阳王叫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出嫁女成天往娘家跑,这让外人怎么看伯齐。”凤清从善如流应下,但还是蹭完了午膳才回府。原以为此事会像去年江夏的案子一样顺利结束,却不想,隔日,又传来了更令人心惊的消...….